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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离恨天(下) ...

  •   “将军……”辛垣皙欲言又止,最终重重别过头去,不忍卒言。
      门后斜冲入一骑,飞身至辛垣皙身侧,抱拳道:“先生,将军……已入殓。”双目赤红,生生忍着满眼清泪。
      入殓?沐颜顿在当场,容色瞬间惨白,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涌上,又似泼天冰雪而下,浇得她凉意透心刺骨地冷。
      “什么,叫做已入殓?”沐颜抬首,一字一顿地问着,眼泪却似不受控制一般,刹那滚落,滑过脸颊,落在手背上,滚烫灼人。
      少女姣好的容颜,依然清浅微笑。黑发白衣,是她第一次出现在叶子陵视线中的模样,纯粹而孤独。那眼里的欣喜分明还未散去,就已夹杂了泪水,砸在手上、马背上。
      “沐颜,你来迟了。”辛垣皙视她,神情寂灭而沉冷,平静得好似她只是像当初一般,某一次战役里迟到,某一次见面的错过,又或者是某一句话的说错,却积淀出了更深的苍凉。
      那一袭白衣,被风拍打着,隐约发出“哗啦”的声音。发丝渐吹得凌乱,默不作声的女子一寸寸地收紧了手指,垂下的眉眼间,泪意湿染,模糊不清的字句从唇瓣的开合之间透出:“又迟了么?”
      每个人都在说她迟了。
      小乔说,她迟了,所以,归来时只能见到那宽长突兀的棺木与一片煞白的灵堂。
      辛垣皙说,她迟了,所以,即便是摔了凤冠风尘仆仆奔赴千里之外,也依然只有错失。
      每一步都尽力,每一次都生生压抑下自己的情感。
      她也想像小乔指责自己那样,去质问别人:为什么,只有我需要背负这样的责任?为什么,我就要付出比别人惨痛一百倍的代价?
      “为什么,不能再多等一会儿?”沐颜喃喃自语,“为什么,不能再快一些?”霍然抬首,面色苍白得惊人的女子策马而起,勒绳冷道,“滚开。”
      辛垣皙容色惊变,飞身而上,一手勒住沐颜的马绳,一手握住她手腕:“奔马不得进城,你会惊扰遥昌百姓的。”
      “他们与我何干?”沐颜清了眼神,背影越发孤僻出尘,劈手便去夺马绳,“先生,这也与你何干?”
      辛垣皙一边挡住她的攻势,一边终于怒吼而出:“苏沐颜,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见见他。”沐颜容上化开虚无的笑,大滴大滴的泪水滚出,她的声音蓦然变得尖锐而刺耳,“我只不过,想再见见他而已,难道,这也不允许么?”
      “他是不会想要你这样去见他的。”辛垣皙手上加重力道,一瞬将沐颜摔下马,居高临下俯视着坐在尘埃间哭泣的少女,“他也不会愿意你见到的,是这样的他。”
      “知他如你,为何偏偏此时,如此糊涂?”
      白衣混杂了黄沙,偏首看向马上之人的沐颜,恍惚无力,日光正刺在眼里,迫得她泪水始终无法停止,倾泻流下。
      她用手遮住眼睛,仅留下缝隙,仰头面向阳光,“知、他、如、我?”
      泪水渗出眼角,她轻轻笑了:“可知我如他,也同样了解,我苏沐颜若是听了他的话,那我也不是我了。”阳光这样刺眼,风这样凛冽,沙子这样多……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成为理由,却不能接受最初始的那一个。
      蹒跚着站起的女子最终不再看马背上的男子,一步步面朝门内走去。他说不能奔马,那就走着去。
      就算是爬,也要去。
      已脏了的白衣宽袖,少女昂头不变的骄傲姿态,定格成辛垣皙眼里最后的画面。幡然醒悟的他,意识到沐颜的离去,亦翻下马,直追而去,那是叶子陵对他最后的嘱托。
      请你,不要让她见到我。
      我若离去,永生不见。

      人群密集的地方,哀哭阵阵。踏沙而来的女子,宽袍缓带,衣袂如飞,当初在战争中熟识她的将士,自动为她让开一条道,目视着她一步步走上放着灵柩的高台。
      “沐颜!”辛垣皙厉声喝住她,“站住!”
      沐颜头也未回,只一扬袖,指缝间已夹了夜吟,青红之光轻泛,转眼就又笼入袖中,消没无声。
      最高的地方横放着沉香木制成的棺木,封口尚未钉住,显是刚合上不久,棺木前立了两个士兵,皆是虎目蕴泪,悲痛难忍。
      沐颜走至棺边,抬手便按上棺盖,久久不动。微弱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投在地面,模糊不清的侧影,斑驳陆离,然而两旁的士兵却清楚地看到,清冷自制的少女脸颊上静默流下的泪水,落在棺上,滴出大小不一的漩涡,那苍凉茫远的目光投注在木棺上,白衣已暗,卷袖翩飞,衬得整个人消瘦而苍白。
      猛然一用力,就连她身边的士兵都来不及阻止,沐颜推掉棺盖,大口喘着粗气望向棺内,目光却一下滞住。
      颀长的身体前盖了绣着“叶”字的旗帜,就连那熟悉的容颜,亦一并被盖住,什么都看不清。
      沉静温婉的少女,终于失去抑制一般掩面而泣,手握成拳,死死不放。压抑低沉的哭声竭力压制在唇畔间,不泄出一丝。被白色长衣包裹着的她,容色被黑发遮着,只能隐约看到胸口锁骨处几乎白得透明的肤色,胸口一起一伏,气息不稳,喘声渐粗。
      棺内,那双隐约能看出细茧的手静静垂在身体两侧,手心里空荡荡的,不见了常握在手中的弓箭。哭泣中的女子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慢慢抽出夜吟,交到叶子陵手中,将他的手指并起,曲握住短刀。
      夜吟刀本就是叶子陵赠予沐颜之物,辛垣皙曾说,此刀注定饱含了持刀者的赤诚真心,而现在,她把夜吟重新还到他手中,连带着她的一份真心,沉入黑暗。
      怔怔看了半晌,沐颜缓缓伸手,去够那面旗帜。最后一刻,她依然想看看他,看看那双曾经神采飞扬的眼眸是否真的已经闭上,再不会向她眉角斜飞着放肆大笑,也无法将她姣好的容貌映进瞳孔,清晰得宛如镜像倒影。
      “沐颜。”辛垣皙几乎已是声嘶力竭,“你不能揭开那面旗。”
      沐颜回首,轻扫一眼,冷了声音:“为何?”
      “你可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去的?”辛垣皙步步近身,踏上高台,“是身中剧毒!”
      “那又如何?”沐颜微抿唇,泪痕未干,“我不怕沾染上剧毒。”抬手一抹眼泪,如孩童赌气般反复说着,“我不怕,我真的不怕……”那声音直到最后,终于泣不成声,似是困兽的低低呜咽,哀鸣之音,震得辛垣皙心底发酸。
      他抓了她的手腕,试图将她从棺木旁拉下,少女执拗地抓着棺木一侧,不肯松手。
      “你让我看看他啊。”沐颜拍打着辛垣皙的手,崩溃一样地尖叫,“我只是想看看他!”
      “你知道身中剧毒是什么意思么?”辛垣皙死死盯住她的眼眸,那瞳孔深处的沧脆与迷惘模糊了视线,“你知道毒发的样子是什么吗?”
      沐颜瞬间睁大了眼睛。
      “面部溃烂,不成人形,最后瞬间褪为白骨!”辛垣皙一字一顿地说,“那是他不愿意让你看到的样子,你就真的忍心让他,死不瞑目么?”
      呆怔中,骄傲苍白的女子固执地立在高台之上,不愿离去,宽广的长袖飞舞,清冷孤寂的眸光潋滟,目光却不知望向了哪里,飘忽不定,几乎没有焦点,唇中的低喃微泄而出:“面目不辨?”
      叶子陵是那样喜欢笑着对她说:“本将军英俊潇洒”的人,纵使是调侃与戏弄,他也是同她一般骄傲自负之人。只是她的傲,在外表的锋锐,而他的傲,在骨子里,藏匿在灵魂深处,不肯轻易示于人前。
      他怎么忍受得了,这样残酷的四个字?
      沐颜霍然回身,一手就抓住了旗帜,便要揭开,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没有任何的胆怯与恐惧。
      然后颈间刹那的疼痛却让她晕眩,眼前的漆黑如同幼年被寒泱遮住眼眸之后一般,浓重而无边的恐惧侵扰而来,仿佛是暗河里汹涌的波浪,席卷翻腾着,那河面上的涟漪转眼就成了漩涡,生生把一切都搅碎吸引进去。

      这一次,我只为你而来。
      不计得失,不惜一切,也无所顾忌。
      只是,为什么,你无法多等我一会儿?
      为什么,我不能再赶得快一些?

      少年的面目映在记忆里,清晰俊朗的眉眼,笑得宛如莲花盛开,轻轻地化开,瞬间淡得模糊起来。
      他张开手。

      我叶子陵此生,也只得苏沐颜一人可与之并肩而立。

      九王府的青竹林婆娑依旧,风绕迂回,竹下木桌,三杯清茶、两盏薄酒,两个少年坐在桌边,笑语嫣然之余,锋芒隐现。
      一青衣温润,翩翩似魏晋佳公子,含笑之间,恰映了背后青竹,如玉如兰。
      一蓝袍清朗,肆意如漠上飞鹰,指点江山,顷刻的光芒飞扬四射。
      管家悄然一立:“九殿下,门外有一年轻公子求见。”
      “名讳?”青衣少年轻绽薄唇。
      “苏寒泱。”
      蓝袍少年以手撑颊,颇有意趣地道:“相府苏家的大公子?有趣有趣。”
      领了人进门,静静站在那一隅之地。
      白衣翩飞,黑发如墨,清冷的眉眼凝成霜雪,单一人远立庭中,宽大的袖管迎风猎猎飞舞,手指素白而骨节分明,掌心微露,深紫的寒梅乍然盛放,妖冶清寒。
      面对年轻的皇子与少年得志的将军,她凛然一笑,不卑不亢,淡定一低首:“苏寒泱见过九殿下,沛姚将军。”
      一抬首,就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眉目仿佛染了日光,灿烂得不似真实,深黑的眸熠熠生辉。
      “喂,苏家小子,还不错么。”
      嘴唇一开一合之间,春风一沐,暖得笑容豁然绽开。

      “子陵。”沙哑的喉咙微动,泪水倾流而下,少女睁开眼,头疼得好似要炸裂一般,却仍是静静含笑,“子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离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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