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水犹寒(中) ...
-
萧墨允也不是初入京城,并且似乎对晚商的一切甚为熟悉,相邀对饮之处竟是连锦乔也未听说过的清雅之所。
有侍从引着,今乔随萧墨允去了偏园的一处水榭,一边还有装饰用的水车缓转,水流声不断,泠泠清越。
“萧公子怎么找到这处好地方的?”锦乔见侍从似与萧墨允有几分熟稔,却也猜不出究竟他与这京城有多少关联。
“不是我找的。”萧墨允请了锦乔坐下,随后轻扬袖,也落了座,那一派气度绝非泛泛,俨然高贵尊荣,“是悠哲,他带我来的。”
“诸葛公子?”锦乔回思片刻,诸葛悠哲身为商人有天生的敏锐,定能察觉到旁人不甚留意之处,能找到这样别致之处,也就不算稀奇。
“他的宝贝多着呢,那坛‘玉泉清’也是他的私藏。”萧墨允正说着,先前那侍从便将分好的酒送了来,还是那只酒坛,不过再多了一只酒壶,两只酒杯。
萧墨允亲自接过,置了一只杯子在锦乔面前,自己也留了一只,未等侍从倒酒,他便退那人,与锦乔对坐。
当下只有流水声,潺潺轻响,四周点缀的花木也是死物,锦乔与萧墨允又都沉默,遂是更衬得一室寂然,却不沉闷。
“萧公子不是在趣宝斋,怎么又出现在此处?”锦乔见萧墨允开始倒酒,她便问了出来,隔了这大半日,如今日薄西山,夕阳光透窗而进,正是陈在萧墨允身后。他本是着青衣,此刻染了微红,疏落里又带了些许亲和。
“悠哲还在照顾宝宝,我见不惯小孩子哭闹就出来了。”萧墨允甚是随意,举了酒杯,算是先敬锦乔。饮下之后,他见锦乔只抿了一小口,也未多置辞,自己又倒了一些。
锦乔虽也觉得奇怪,诸葛悠哲身边怎么会平白多出一个孩子,然她不想追问。
萧墨允朗声正举杯欲饮,却不知为何朗声笑了出来,听不出笑声里究竟是何意味,却透出丝丝威仪来,又兼并着疏狂,道:“悠哲最宝贝这坛酒,我便借来尝尝。”
萧墨允的眼光分明不是这样的解释。
“玉泉清”是用花缌山的玉泉水酿成,酿制前泉水还用山间特有的花草泡过,酿制的工艺也只有山下祖传的酒坊里才有。况且玉泉水一年多数时候都是断流,只在七八两月可以采集泉水,一旦封坛至少要等十五年才能开启,否则前功尽弃,是以这“玉泉清”被说成是酒中上品一点都不为过,皇宫大内这样的酒也数不出几坛来——相府里,苏澈也有珍藏。
锦乔也不多话,取了酒杯置在鼻下,便是一股香气扑来,就如方才在街上闻见的那般,只是此刻要稍浓郁些,但依旧透着清淡。
“我看苏姑娘比半多月前更要忧思重重了。”杯中酒还剩一半,萧墨允却不再多饮,拿着酒杯把玩,看着酒水晃转,他仍是嘴角带笑,道:“恕在下冒昧,苏姑娘是在为苏二爷的事挂心吧。”
锦乔默然。
萧墨允此刻的神态悠闲,清水翠草之间尽是他那七八分的恣意,却也收敛着一些,晃着酒杯另有他意,却只字不提,似一心在那酒水里,眼底竟是弥漫出醉意来,朦胧了一片。
“悠哲方才说,苏二爷这次险,却也不是很险。”萧墨允略抬眼看了看锦乔,见对面女子神情微动,便知已引了锦乔的兴趣。他还是不急不缓的模样,小啜了一口,道:“因为如果真要有什么事,苏二爷这会儿也不会还在刑部大牢。”
“诸葛公子对政事也很关心哪。”锦乔分明就是要听下去的意思,看着萧墨允继续带着酒意地仿佛闲聊的模样,她继续沉默。
萧墨允似无奈地笑了出来,放了酒杯,声音在此刻的厢房中显得有些大了,“夺”的一声,竟没半分酒水洒出来。他目光不知盯着何处,道:“悠哲做事向来周全,官商虽然地位悬殊却也存在着密切的联系,不是我泄露什么秘密,单我所知道趣宝斋进出的帐目,有七成是和朝中大臣有关的,每年的玉屏拍卖会,出席的,也总有在朝臣工。试问悠哲这样事求无后患的人,怎么可能不留心身边的形势。”
锦乔猜不出萧墨允这一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对诸葛悠哲的了解仅停留在“一名威震商界的青年英才”这个层面上,对萧墨允更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今日会同他来喝酒,除了为这“玉泉清”所吸引,也确实想再知道些什么——等同陌路的两个人聚在一处,难道真的只有谈心聊酒?萧墨允不止这一点点心思,她苏锦乔也不会在风花雪月上浪费时间。
“我记得萧公子曾经写过‘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这样的句子。我能不能猜,这不是信笔所作?”锦乔道。
萧墨允霍然笑了出来,将桌上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颇为豪迈,道:“我若说真是信笔,却不想让苏姑娘见笑了,姑娘可相信?”
锦乔未应。
“我未想到那句句子会引得苏姑娘青睐。当时在大牢之中,若不是那绿衣姑娘引出我一番话,我再看苏姑娘眉眼间的神情……”萧墨允思及半月多前珞邰初遇,大牢中锦乔在听到苏澈之名后不再沉静自持的模样,他便是有些得意,“是我猜对了,苏姑娘身份不简单,却也没想到姑娘竟是苏相之女,我实也庆幸,当日没说什么有损苏相的话,否则姑娘可就再不待见我了。”
若说当日萧墨允言行还显拘谨,那今日,他便甚是随意,身上的疏狂之气展现得近乎淋漓。
“萧公子究竟想说什么?”锦乔道。
萧墨允倒是不想锦乔兜了这些时候竟突然这样直白,不由面色微怔,随后又拿起酒杯欲饮,才觉那杯中已是空空,顿时有些尴尬。
“我父亲不喜垂钓,也非悠然之辈,萧公子的诗,怕是送错了人。”锦乔起身,任“玉泉清”如何难得,也无心再饮——她一旦起了戒备之心,便警觉得不留给对方任何罅隙。
“也难怪,苏相办公都办进刑部大牢去了。”萧墨允留人之意明显,却未看锦乔一眼,斟了第三杯酒,他拿起置在唇下,却未饮下。
“苏府门第之事,不劳萧公子操心。”锦乔言辞间已有锋利之意,未转身去看萧墨允,她便就此离去。
锦乔与萧墨允短暂聚守,出雅阁时如月还未到,她不想多等,遂一个人回了相府。
——苏相办公都办进刑部大牢去了。
萧墨允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之前同苏汛的谈话,苏澈在暗处都听得分明了?
锦乔极力将萧墨允席间所言都思忖一番,言语都不单单是明面上的意思。萧墨允看似随意的言辞,内在必定有所牵连。
单单苏汛之事就已经让锦乔难以理清思绪,如今萧墨允又这样横插一杠,纵然是混淆视听却也能牵连出少许头绪——诸葛悠哲或许是突破口——看来下个月的玉屏拍卖会是非去不可了。锦乔只希望一切还能拖延到那时候。
如是想着,待锦乔回到相府时,如月突然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主仆二人都未留心,若不是如月眼尖,就真要撞上锦乔了。
“这样慌张的做什么?”锦乔蹙眉,她一路上翻来覆去的心思,因为如月这一撞险些全乱了。
如月看出锦乔此时略起的烦躁,低眉不再说什么,见锦乔快步进了大门,她方追了上,道:“刚刚有人送了信来,说是小姐的朋友,在会贤居等候。”
锦乔看了如月递上的字条,字迹是陌生的,问道:“来人还说了什么?”
“说不是什么大急事,如果今天没时间,明天再去也无妨。”如月观察着锦乔的神情。
锦乔看着字条,忧思重重,又问起苏澈是否回了府。如月回说没有。
“我累了,这事明日再说。”锦乔眼中确露出疲惫之色,将字条握在手中,就此回了秀阁。
轻纱罗幔烛影红。
紫魅正将方才调配好的新酒送入身边男子口中。此刻她便坐在安净辰身边,紫衣轻撩,玉手托杯,轻缓缓地将杯子递向安净辰。这动作在其他女子做来,或许就显得轻佻,然紫魅本就是妩媚生风的女子,这一串动作媚而不妖,反倒是让人生出几多遐想来,只一心艳羡着世间竟有如此娇俏的姑娘。
安净辰本欲接过酒杯,却是听见丝竹之外忽起箫声,隐约在曲乐里,却是教他听得分明。他一挥手,场中寂然,那呷声却绵延不尽似的,衬得一室幽然,渐渐勾起清愁来。
紫魅仍托着杯,也不惊讶于这完全不合时宜的箫音,静等着安净辰的指令。
座上男子却也久久不动,似沉浸在那箫声中,良久,方才取了紫魅手中的酒来饮,一口全尽,从容淡定。饮完了,还把玩着空了的酒杯,笑看着紫魅,那笑意从眼里流出来,却不知是何种意味。
“三殿下可要请贵客进来?”紫魅接了酒杯,缓缓起身,原是半亵在肩头的衣裳被她掖好,如此细微的动作却如同淌出香气来,弄了人一醉。
安净辰只看着紫魅又斟了一杯酒,道:“外头闷热,二公子为何不进来凉快凉快?”
紫魅方是将酒壶放下,眼角却是瞥见有人影闪过,她却不抬头,将酒杯递给安净辰后便自退下,连带了那些伶人一起下去了。
“三殿下可是好兴致。”黑衣人看着紫魅经过身边,眼底似有讥笑之意,道,“苏沐颜就这么走了,三殿下不急着追回来,还怀抱温香软玉,风光旖旎啊。”
安净辰此刻却是变了脸色。苏沐颜从他眼皮底下失踪,他明知是安净持做的手脚,却不能因此撕破了脸面,说来也是他先软禁的苏沐颜,事情张扬出去,反倒落了他人口舌,说简单了就是他堂堂三王爷沉迷美色;再说多了也就牵扯到政事关系,他与安净持是谁都知道的对立面。
只是安净辰也非事事外露之人,心里虽然为此郁结,表现出来却很是随意,似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况且这件事的知情人总共也就那么几个。是以安净辰暗受了“二公子”这一记嘲讽,道:“难得逍遥。”
二公子见安净辰仍是稳如泰山之势,也不多问,朝廷里那些明争暗斗与他无关。
“二公子从西北一直到了东北,又赶回晚商,一路辛苦了,本王先以此酒先为二公子洗尘。”安净辰虽不知二公子在北线究竟做了什么,但只要京城中那人一日不除,二公子就一日还是他的盟友,驱利避害也要将他算在内的。
“叶子陵已经赶去漠北,三殿下答应我的和局之势只怕要成空了。”二公子接了酒却未饮下,看着安净辰悠游自在地仰头,又是一杯倾尽,他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