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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水犹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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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溢雅楼,如月见锦乔去的方向并不是相府,便问道:“小姐不回去吗?”
锦乔止步,略偏了视线看看如月,见其一脸困惑,却未多解释,径直就朝前头去了。
如月无奈,知道锦乔多是“只做不说”的性子,遂也不再敢多问,一直跟在后头。然而穿街时,因为锦乔走得快了些,如月未及时跟上,被一辆车挡了道。她立刻后退,那车帘被风撩起,她见车里坐着名男子,衣锦戴玉,身边还有美女相伴,二人卿卿我我,甚是亲昵。
如月顿时惊愕原处,目光一直随着那马车穿过人群,眉间有思,锦乔叫了多次,她多未听见。
“看见车里人了?”锦乔也饶有兴趣地望着,见那马车最终消失在人流之中,神色也渐渐沉静下来。
如月仿佛还在梦中,回头看了看锦乔,点头称是。
锦乔朝街角又望了片刻,带着如月继续前行,一直到了刑部大牢外方才止步。
如月似有怯懦,低唤了声“小姐”。
锦乔微侧过视线,思忖片刻,道:“你先去那边的酒肆等我。”
如月刚想说什么,却见锦乔已替步朝着大牢走去。她看着锦乔出示相府印信,看见狱卒甚是恭谨地行了礼,带着锦乔进去,想要跟上去,却最终止了步,又听见街上车来人往的喧闹之音,她遂轻叹一声,转身入了人流之中。
刑部大牢并非有官家印信就能出入,只是苏澈在朝多年,权势始终不容小觑,当今皇上还对其忌惮三分,更别说是刑部大牢。况且当年皇帝亲自颁下旨意,相府的印信除了皇宫大内,他处皆可随意进出,足见苏澈在朝中威望。
是时狱卒领着锦乔到了大牢偏僻一角。牢房中苏汛听见脚步声便自回头,原本只有忧色的脸在见了锦乔之后又转为惊讶,一直到锦乔进了牢房大门,他还尚未回神。
“二叔。”锦乔叫了一声,算是做足了礼数,见狱卒就此退下,她又道:“二叔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汛与锦乔向来关系平平,素来见面也不过行礼就罢。先前他虽听沐颜说起为了此事找回锦乔,却不想锦乔来得这样快。多时不见,锦乔如今仿佛变了一些,不再是往日相府里苏澈身边那个少女,而是多了几分冷静与自持,沉稳中又见果决,隐隐带着压迫感。
“我已经了解过当天的情况……”
“卷宗上都写了。”苏汛似刻意要阻止锦乔继续,略抬手一挥,就此背过身去。
“我还没看卷宗。”锦乔见苏汛背影沉默不动,她没想用自己与苏汛之间的所谓亲情去打动二叔——她与苏汛之间,不过因为苏澈和沐颜才有所牵连,与己,她本不在乎苏汛的处境。
“卷宗上都写明了,你看了,也就没什么需要来问我的了。”苏汛冷然。
“我如果相信卷宗上的话,就不会今天来找二叔了。”锦乔不为苏汛此番漠然有气,只是既然苏汛不待见她,她也就不再去看苏汛,转而环顾这间牢房,道:“果真是二叔在外头锦衣玉食得腻烦了,才会想来这里坐坐吗?”
苏汛不明锦乔之意,却依旧未转身。
“只是这里没有‘田间蛙鸣’,更不会有‘虾戏浅滩’,二叔素往逍遥惯了,难道也能忍受这样的寂寞?”锦乔唇角轻起,余光里瞧见苏汛霍然转身盯着自己,她方正视了苏汛,然而此刻她却暗生出几分责备来,“二叔有没有为爹想过?有没有为苏家想过?”
苏汛哑然,他未料到锦乔会突然严词犀利,身后似放出道道冷芒来,刺中他的身体,不由为之一震。
“暂不说二叔将爹也骂进那些‘蛙’和‘虾’里,单就这件事的后果,二叔可曾考虑过?你一人入狱,会有多少事需要善后?爹在朝中要如何自处?那些大臣亲王会怎么想?沐颜姐姐会是什么反应?”锦乔颦眉,不去看苏汛,“我问过那天在场的人,所有的事像是事先安排好的。”
苏汛心头一片惨然,看着锦乔冷光乍现的眸子,他只能别过头去。确实是他大意了,但那又如何,如今身陷囹圄已是百口莫辩,人证有了,物证也在,那些人想如何曲解都不会缺少理由。他是有意,但这些本和他人无关,沐颜和锦乔又何必硬要走这趟混水。
“我知道二叔如果想说,也就不会做这件事。但现在我希望二叔能明白,你的身后是整个苏家,如果有人借此生事,连累的会有多少人。”锦乔心底也有顾忌,她却不想对苏汛言明——苏澈是个善于权衡利弊之人,事情会拖延到今日,也就证明他在其中周旋,但若有一日连他都遮不下这件事,只怕在他与苏汛之间就会是清楚分明的一道界限——那时最痛苦的,莫过于沐颜。
苏汛始终不语。早先他会这样做确实没有顾及旁人,如今听锦乔这样说了,他不免生出愧疚来,然,依旧是那句话,事已成定局,他只希望锦乔那些不过是多虑之言。
“小乔,你是不是一直都有所盘划?”苏汛突然开口,缓缓注视向锦乔,看着锦乔略有疑惑的神情——她小时候就是这样,看人的眼光夹杂了超过年龄的复杂。他只觉得,锦乔的心里或许藏了更多的事,但那都不是他在意的。
锦乔仿佛在这一刻才被苏汛理解,却是无奈地笑了出来,有些凄凉。她低眉,道:“二叔还是想想怎么样让局势不再恶化下去,小乔的事,自己会处理。”
苏汛看着锦乔离去,却是莫名又叫了一声——这丫头真的不太一样了。
锦乔却未再回头,听见低唤只停伫了片刻,牢房的光线有些暗淡,她就立在暗影里,修长的背影沾染了四周的尘埃,显出一种寂寥。良久,她才回道:“沐颜姐姐不会去太久,到时候,会和陆大哥一起回来的。”
这是宽慰苏汛的话,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只是如今说来,却像是遥远飘渺的梦,模糊了影象,也不知究竟这样的“不久”还要在虚无里摇曳多少时光。
苏汛未及说上那句“谢谢”,便是任了锦乔消失在视线里。狱卒进来将锁落了,他听着“吧嗒”那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最终尘埃落定了一般,再难更改。
“你也觉得小乔不一样了吗?”更深处的拐叫里渐渐走出一道身影,那一身威仪不改,融合在当下沉寂的氛围之中,如若一体。
苏汛一手扶着木栏,仍是盯着锦乔消失的地方,再转头看时,苏澈已然到了身前。他看着兄长,问道:“她们都像你。”
苏澈也似有感叹,朝着出口望了望,道:“沐儿身上有颜泱的影子,但是小乔的性子……我却找不出一处像锦蓝的地方。”
“或许你该庆幸,小乔没有和她娘一样。”苏汛的笑容很淡,却是带着嘲讽,目光久久凝在兄长身上,又慢慢渗透出怜悯的意味,“我能说,沐儿和小乔都是被你教成这样的吗?”
苏澈注意到苏汛渐起的挑衅与指责,这么多年来,他所以疏远苏汛也多少出于这样的原因——苏汛仅仅作为当初一切的旁观者,不需要总摆出批判者的姿态,纵然是亲兄弟。
苏澈又显出一国丞相的睥睨之态,道:“怎么教女儿是我的事。”
苏汛见苏澈扬袖而去,也不免激动,立时双手抓住木栏,叫道:“终是要作茧自缚的。”
苏澈老眉皱起,步下未有停留,就此离开。
苏汛却仿佛突然失了理智一般,仰天道:“颜泱,你看吧……你看吧!”
锦乔出了刑部大牢,便是去了先前同如月相约的地方见面,未料如月不在那酒肆内。
经过方才一役,锦乔的心思忽然变得沉沉,苏汛的话,言犹在耳——小乔,你是不是一直都有所盘划。
盘划?如果长久以来她以沉默对世,却暗中留意着身边人的举动、朝廷决策、时局世事,这些也算盘划的话,那就是了。
她不是真的要去做什么,只希望做到事出有备,又或者真的是苏澈向来的强硬教习令她心生厌烦而有了悖逆之心。像如今这样,出了事,她还有能力去审时度势,去思量,不是一头雾水地只能在一边看着苏澈与沐颜奔波,那样她会更怨责自己的。
神思如游,锦乔独行在长街之上,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也或者是心思越发重了,自己的,他人的,彼此交错缠绕在一起,乱如麻,她不知从何处整理——以前心乱的时候有沐颜在,如今,又改去找谁呢?
“听说没有,好象东北那里的战事不被看好……”身边行人经过,留下这样的言语。
锦乔回神,看着那两人一面走,一面说,却因为隔开了距离,四周又是喧闹,就再也听不清楚。人流穿行,她却仿佛独自立在无声的寂静之处,只有眼前走动的人影,蔓延开来的寥落。
“小心!”小臂突然被一记力道牵引,锦乔顺势向后退去。她是习武之人,一旦凝了神警备起来,受此一喝便要还击。于是她立刻反手,扣住那人手腕,用陆湛从小就教她的“擒拿”反扣了那人,用了七八分的力道。
“萧公子?”锦乔惊讶之余当即松了手,后退一步,看着萧墨允轻揉手肘,便要致歉。
“苏姑娘不必。”萧墨允制止,又抬起另一只手,正是提着一只酒壶。此时萧墨允将那酒壶仔细检查了一遍,方才安心道:“幸好没打破。”
锦乔还在疑惑中,却听见不远出如月的叫声,她回身,神情却在瞬间冷沉下来,间伴有惊异,却未表露出来,直待如月到了身边,她方朝苏澈微福了一礼,道:“爹。”
苏澈轻颔首,视线转想正在查看酒壶的萧墨允。锦乔未接口,如月身份卑微也没敢再出声,街上喧扰,却是这一角独静。
萧墨允神情轻惬,正要同锦乔说什么,却见苏澈带着疑惑和探究的眼光,他听见了方才锦乔那一声,现今却不卑不亢,肃容,略施礼,称了声“苏相”。
苏澈依旧平淡,又转看向锦乔,似在等她回答。
锦乔却也镇定,只说是朋友,又问起苏澈怎么也会出现在此。
苏澈舒了眉,很是随意的样子,道:“方才和李大人饮茶,想一个人走走而已。”
“那女儿陪爹回去。”锦乔道。
“江大人还在绿滴阁等我,让如月陪着你就好。早些回去,我或许还要同江大人商量朝事。”苏澈也不是个喜坐车之人,偶尔同朝中老友小聚也会不行来去。此刻他只叮嘱了锦乔,未去留意一旁的萧墨允,悠然而去。
“送爹。”锦乔目送着苏澈离开,如月走近她,道:“小姐……”
锦乔知如月是在为方才她走开的事讨饶。如月虽是个能办事的丫头,毕竟也是姑娘家,会有玩心起的时候,锦乔便不多追究,只说“下不为例”,如月连连说着“小姐真好”。
“我请苏姑娘喝酒,不知是否赏光?”萧墨允似是突来的兴致,半提起那壶酒,诚意相邀。身后辘辘人群,却只他手提酒壶,显得别样自在,长袍上沾着“逍遥人间”的清逸,当真只像这红尘人世的看客一般。
锦乔正欲开口,如月却是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袖,她便同如月略略退开一些。
“小姐可闻出那壶里装的是什么酒?”如月一脸神秘道。
锦乔微思片刻,鼻间像有阵阵淡香飘来,是酒香,又混合了山间花草的气味,只是这样的清淡便教人顿觉身心舒畅,一股清冽劲淌入体内。
锦乔回觉,轻声道:“‘玉泉清’。”
“小姐怎么这会才闻出来?”如月眼角瞄向萧墨允,似是打起什么算盘来,附在锦乔耳边道:“小姐和相爷对酌,也极少饮这种酒。如月也知道小姐虽然不善酒道,但对这‘玉泉清’也是情有独钟的。如今这位公子既然请小姐喝酒……小姐,你若说如月不懂规矩,等和他喝完了,回了府里我任你责罚。好酒可是难得的,而且相爷不在,我回去帮你周旋周旋,这事自然也就瞒过去了。”
锦乔听着如月这一连串的话,极是热忱的样子,想起过去如月也这样想撮合自己与夏揽洲,便不由苦笑——她待如月像半个妹妹一般,又怎能真的责怪如月这一番心意。
“如月多事。”锦乔微嗔道。
如月却因此笑了出来,知道锦乔这是答应了,便是朝着萧墨允道:“公子引路,我小姐随后就到。”
萧墨允也知是如月这丫头在其中牵线,听罢此言遂向其致谢,转身去了。
“小姐……”如月推推锦乔,“我送你过去,时候到了我就来接你,我保证,这件事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如月这就要指天为誓。
锦乔只无奈看了如月一眼,见萧墨允走出几步却在等候,又被如月一推,就此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