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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白领着陵华至既白院,二人在廊下坐了,东方白唤景茗沏茶来,陵华道:“东方公子请不必劳烦,其实我不大喝得惯喝此间的茶水。”
东方白一怔:“陵华公子素来惯用些什么?”
陵华近日里在小丫头们那里惹了不少笑料,此时发觉既白院更不比东方府里旁的所在,高雅精致,心下无端生出几分敬畏,又兼那一日在房中病得跟那群孤魂野鬼没两样的东方白,如今瞧来清雅温文,气度不同旁人,仿如静卧于天上的流云,遥不可及,一时又生出几分疏离,怕自己在东方白跟前闹出笑话,便规规矩矩坐着道:“平日在山野间,自喝些山泉流水罢了。公子可别笑话我。”
东方白见陵华拘谨至此,不禁失笑:“公子这番话可真是折杀我了。因着渴了,便要饮水,人人皆是如此,何来笑话一说?至于喝清茶、浊酒甚而山泉水,只是因人喜好而异,那又有什么紧要的?公子这般在我看来,还别是一番风味呢,下回去山里,还千万要劳公子做一回东,请我也尝尝那山泉水才好。”
流云仿如倾倒而下,在身侧温软地漂浮,竟无端令人安心。陵华怔怔寻思一回,半晌举首,一笑释然:“公子说得极是,却是我犯傻了。”
这笑极是皎的然耀人,东方白一时晃了神,半晌才转目,捧起茶道:“咳,人界的吃食,想来公子亦用不惯罢?”忽想到什么,唇边笑意加深,“是了,听闻前几日,公子看上了景蕊的坠子?”
陵华闻言,亦拊掌大笑:“我闹的这桩笑话,连公子也听说了?唉,其实此事说来,乃是因我从前曾到过人界,那时候似乎曾用过十分可口的吃食,但许是太过久远,我已记不得了。几天之前,我见景蕊身上别着圆圆的果子,光泽晶莹,却又透着发暗的深红,竟依稀想起了曾经的滋味。但景蕊告诉我,那只是个坠子,石头做的,吃不得的。那时候的滋味,如今想来,却是无法可寻了罢。”言语之间,不无遗憾。
东方白略一颔首,若有所思,却并未再就此说下去。
坐过片刻,饮宴将始,程管家着丫鬟来请:“劳陵华公子与少爷移步湖边。”
宴席设在湖边一方小亭之中,东方蕴、陵华并坐上首,东方白、何子滕次之,程管家率景茗等人在旁随侍。
菜肴流水般布上桌,唯独陵华跟前小桌上,只摆了端上来的许多高脚圈足碟,碟子里盛着鲜嫩的果品。
东方白对景茗道:“你将我桌上这盘给陵华公子端过去罢。”
何子滕忙起身拦道:“表弟,你有所不知,咱们的东西,陵华公子不大爱吃。前几日也曾请陵华公子尝了些府里做的菜肴,都不甚合意,故而程管家同我考虑许久,也只备下这些瓜果罢了。”
东方白笑道:“这些事,我也都有所耳闻。只是方才听陵华公子谈及从前,我寻思着这一样点心,陵华公子约莫会喜欢。不妨请陵华公子一尝,若是不合意,再叫人撤下去便罢。”
一番话,引得众人注目。景茗依言捧了点心盘送去,陵华便倾身凑过,挨在景茗边上瞅。景茗微微皱眉,搁下盘子不动声色往后退开半步。
陵华恍若未觉,目光立时被点心吸引过去。只见白色的瓷盘里,盛着零零星星几颗赤枣,其上又铺了层浆状红糖,闻之馨香甜蜜。
陵华看向东方白,东方白含笑摆出个“请用”的手势,陵华低头犹豫一瞬,伸手捻起一颗赤枣,送入嘴里,口中方嚼动几下,神色就变了。
他讶然抬头看了东方白一眼,复又低头伸手拿了一颗,口中愈动愈快,尚来不及咽下,又捉了一颗在手里,红糖沿着白玉般的手臂蜿蜒成一线,缓缓淌下。陵华急忙将手中的也往口中塞去,腮帮子顿时鼓得高高的。
“这个唤作水晶赤枣,同人界街市之上一种唤作糖葫芦的小食,吃起来差不多。陵华公子说瞧见的晶莹透亮的红坠子与那糖葫芦又有几分肖似,故而我斗胆猜了一猜。如今看来,陵华公子所说的,正是那糖葫芦。”
陵华似听非听地点点头,埋首于碟间吃得聚精会神且全神贯注,如入无人之境,浑然不觉自个儿被众人神色不一地注视着。
东方蕴拍桌哈哈一笑,程管家慈祥地眯起眼,景蕊等人掩唇轻笑。景茗只觉陵华愈发无礼,不由眉头紧皱,偷眼去瞧东方白。何子滕面上没什么变化,亦转目看了东方白一眼。东方白望定陵华,唇角带笑,目中微微一闪,笑意盈盈,似是勾起了兴致。
许是这一天与东方白厮混得熟了,当日宴席已散,陵华呆呆跟在离去的东方白身后,景蕊忙奔过来,笑道:“陵华公子,怎的走晕乎了,坠粉院在那头呢。”陵华愣了片刻,恍然“啊”了一声,东方白笑道:“今日暂散了,明天我再来找公子玩,如何?”
陵华尚未答话,一旁何子滕先笑道:“我瞧陵华公子与阿白甚是投缘,何不便让陵华歇在既白院里头呢?”陵华闻言,面上一喜,拊掌笑道:“好极好极!”
景蕊转目瞧着何子滕,十分诧异,景茗面露难色,婉言道:“表少爷,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合礼数?”
何子滕道:“陵华公子是不拘这些的,若咱们再苦苦纠结,反倒矫作。既白院乃是府里头最上等的所在,就连一应被褥等物,也总比旁的要好些,陵华公子入住,再无不合礼数的了。”
景蕊冷笑一声:“原来表少爷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景蕊无话可说,这就回下等的所在去了。”言罢回身便走。
何子滕一怔,随即面色一沉。东方白露出苦笑,对程管家道:“虽则我说过,在我府里与一般人家不同,众人都可随意些,但这个,是不是随意得有些夸张了?白白叫陵华公子看笑话。”
程管家举袖拭了把汗,喏喏道:“少爷说的很是,景蕊这丫头没大没小的毛病又犯了,我稍后便收拾她去。”语毕,心中又思忖道,何子滕既已将这话说出来了,那陵华公子又满心愿意的模样,若是再反对,才真是失了礼数,叫彼此尴尬,当下便打定主意,道,“既然如此,陵华公子住在既白院这事,少爷您看……”
东方白会意:“既白院尚有空室,陵华公子是上宾,若乐意住过来,自是蓬荜生辉。”
景茗愣在原地,不知怎的半晌憋出一句:“景茗自小只服侍少爷,只恐怠慢了贵客。”
东方白立时道:“景茗过谦了,若你这般稳妥之人都算怠慢,我东方府可怎么办好。”
话已至此,景茗也不好再反对。程管家方宽下心,转眼瞅见笑得亲切的何子滕,又瞄了瞄唇边勾着笑意、意味不明盯了何子滕一眼的东方白,眼皮一抖,眉头无端跳了一跳,忙忙地告了辞,风一样的消失在夜色中。
何子滕也不再多言,抱着刀去了。
东方白含笑携了陵华的手道:“公子请随我来罢。”
景茗拎着琉璃灯,一路引了东方白与陵华回到既白院,又着人去收拾空屋出来,院里顿时忙成一锅粥。景茗偶尔经过廊下,便见自家少爷与那陵华公子站在院子里说话,琉璃灯斜挂在树梢上轻轻晃动,光影在两人衣上流动,如无声的水纹一般。
虽则从景蕊处听过陵华的种种轶事,但景茗越想越觉可疑。单说无故爱与人……与人搂搂抱抱这一项罢,若是一次不能行,便须谨慎了;第二次又行不通,如何竟还能莽撞地做第三次?不但无礼,更兼古怪。
现下,他这般缠上少爷,又莫名其妙住进了既白院里,不知日后还会有怎样的举动。景茗满心忧虑进了屋,没看到光影流动的树下,白色广袖轻轻展开,倏忽覆上自家少爷的肩。
东方白与陵华说了一会子话,忽然看到那双狭长的眼中溢满笑意,下一瞬便感受到陵华带着试探的力度凑近,衣袖柔软,鼻尖幽香隐隐,一时僵在原地没动。陵华果然便欢喜地趁便抱了上来,将头枕在东方白颈间,轻轻嗅了一嗅,吐出幽幽的一口气来:“啊,我真是弄不明白了。”
东方白依然没有动,半晌方道:“我亦并非人族,因而与他们有些不同。”
陵华“啊”了一声,抬起头来,面露恍然,笑道:“原来是这般!我竟没想到。”
东方白“嗯”了一声,心中略略有些后悔随口胡扯了方才那番话。然而一时之间也圆不回来,暗叹一声,也只得作罢。任陵华心安理得搂了一会儿,方才笑道:“时辰不早了,公子想来也乏了,请更衣歇息罢。”
陵华闻言,方才想起来自己困乏似的,支起身子,抬袖掩唇打了个哈欠:“原来已经这样晚了。”
丫鬟来请,陵华便跟了去,盥洗更衣,不在话下。
如此过去几日,景茗对这位不速之客,却是愈发来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