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画扇》戏晏

4、崇明公

　　又过去两日，这一天，景蕊等几个女孩子，与陵华在湖边放风筝，忽然湖面吹来一阵风，将风筝刮落在树上。
　　陵华笑吟吟的神色蓦地一顿，凝目望过湖面：“嗯？”
　　湖面之上遥遥浮现一个黑色的点，片刻之间，便来到了近前，只见一名男子，衣袂带风，身姿潇洒，飘然落在岸边一块大石之上。
　　石上或是生了些苔藓，陵华眼睁睁看着那男子左脚一滑，急忙稳住身形，随即故作镇定伸手理了理衣裳，不由在心中一阵发笑。
　　程管家、何子滕不知何时出现在湖边，领着一众丫鬟小厮，呼啦啦跪了一地。陵华亦忙随在众人中伏首行礼。
　　“拜过酆都崇明公！”
　　男子微微颔首，目光在陵华身上微微一顿，现出些许讶然之色，随即转目，一阵风径往既白院潇然飘去。
　　东方白已恭谨伏首候于院中：“浮玉东方府家主东方白，拜过酆都崇明公。”
　　崇明公熟门熟路地往树下椅子里一坐：“起来罢，再要这般客气，下回我便不来了。”
　　东方白起身，面上不由浮现出微笑：“是，爹。”
　　酆都崇明公东方蕴，从前乃是东方家家主。
　　许久许久以前，大概如今的沧海，都还是桑田，酆都尚宰君东方醴因犯了事，震惊仙界。那时，阴司人手十分吃紧，酆都大帝思之再三，想了个法子，命将尚宰君的仙籍剥去，发落浮玉，准其在人间繁衍生息。尚宰君及其后人，若有能够勤加修习术法的，准其行道法之事，如有为冥司立功者，酆都便可考虑重新赐予仙籍。
　　简单些说便是，浮玉东方这一族，乃是被贬谪在人间的仙。
　　自东方醴起，东方府已历经数代家主，果真每代皆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自打从娘胎里出世，便令着手修习术法，稍长些便背着剑四处游历，收服游魂，至今，已有数人重返仙界。东方白的爹爹东方蕴，亦于千把年前获封崇明公，返回酆都。
　　东方蕴一手托着下巴，向周遭环视一圈，故作痛心疾首状：“也有许久不曾见了，你这孩子，是不是不到这样的时候，便想不起为父来呢？”
　　东方白似是司空见惯，微微一笑，在东方蕴跟前显得愈发周正：“爹爹仙务在身，行踪不定，孩儿便听闻，此番程管家亦是费了好些力气，才得了一星半点爹的音信。”
　　东方蕴闻言负手，面上浮现得色：“那是我听闻家中有事，这才故意露了行踪给他。”
　　东方白敛着笑，正色恭敬一礼：“爹说的很是。若非爹心里乐意，任谁也没法子请得动。”
　　东方蕴一顿，随即拊掌大笑：“敢拐着弯儿顶撞为父，看来你小子这些年长进不少！”东方白亦绷不住，莞然而笑。
　　东方蕴归来，游魂之事总算有了着落。自那一日骚乱过后，作为法器的画扇又经府内诸位术士重重封印，谨慎收在了桃木匣子里。程管家小心呈上匣子，东方蕴看也不看，径放入怀中。
　　东方白道：“是了，还有一桩事。此番骚乱，游魂之中，有一名书生，姓萧名昀的，曾经规劝百鬼，算有立功。这一情节，崇明公须要转告判官，下一世可替他安排个好一些的去处。”
　　东方蕴道：“原来有这样的事，倒也稀奇。我晓得了。”忽又道，“是了，说起来，听闻那一日，曾有一位凌霄花精小友，仗义出手相助。方才在湖边，我远远的见着了，真是好生标致的形容。阿白，这位乃是府里的贵客，你可须好生款待着才是。”
　　东方白含笑道：“关于此事，爹尽可安心。我听闻，这位陵华公子因鲜少与人界往来，近来跟咱们府中的一干人等皆顽得十分火热，我反倒是轮也轮不上，想来并没有怠慢。”语气之中，不无打趣。
　　立于一旁的何子滕转目瞧了东方白一眼，程管家默默举袖擦了把汗。幸而东方蕴闻言只是略一颔首，并不深究。
　　这些时日，陵华在东方府里头，确乎与诸人打得火热。因陵华生得极好，为人亦随和可亲，陆续有丫鬟小厮乃至管家等人，争相携了人界的物事来与他赏玩，从皮影戏、泥人，至于琴箫、团扇等等，许多是他不曾见过的。陵华便是如此日日厮混至今，桩桩件件，都感到十分新鲜。
　　这一天，只因有位酆都的仙人从湖上来，听闻打算在府里勾留几日，府中上上下下便顿时忙碌起来，人人扫洒院落，准备饮宴。旁的人不必说，连景蕊等几个坠粉院的丫鬟，也不晓得上哪里去了，半日没有见到踪影。
　　乍然的热闹过后乍然的冷清，让陵华乍然感到些许落寞。
　　湖边日头渐低，四下寂然，陵华头枕一块大石，半阖双目，似睡非睡，颇有些百无聊赖的意味。
　　湿软的风从湖面上吹来，柳树的影子在石头上不住浮动。身后有轻快的脚步，转瞬来到近侧，长长的影子吞没了摇晃的日光，覆上陵华脸颊。
　　“陵华公子？”
　　试探的一声轻唤。
　　陵华睁开双眼，霍地坐起身，望向来人，忙拱手一揖：“啊，原来是东方公子，许久不见。”
　　东方白本是回既白院，偶然路过湖边，此刻一眼便了然，面上不由浮现出愧疚之色：“先前承蒙公子出手相救，在下本应亲自答谢，奈何一直抱恙病榻，以至于今。今日家中事有些多，不成想竟怠慢了陵华公子，现下府里诸人想来都各有忙的，独我一人无用，只是闲着。公子若不嫌弃，不妨随我到既白院去略坐一坐，用些茶水。”
　　陵华望着东方白，半晌，终于露出一个眉眼弯弯的笑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