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传奇》王小楼

22、七夕离去

　　“我从来都不讲理！”这是一个恐怖的人发出的更为恐怖的声音。
　　可是明七夕不怕，常言道：“无知者无惧”，常言又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形容的大概就是明七夕现在的情形，—他不知道奇丑婆婆有多可怕--虽然大家把她描述得很可怕，但在他十六年的人生阅历中，还没遇到过什么可怕的事，以至于他想象不出“可怕”到底有多可怕。
　　他依旧是很认真的说道：“夜流连是坏人，我师兄杀了他，是为民除害—”
　　奇丑婆婆目露凶光，怒道：“你说他那个人是你‘师兄’？”
　　“是！”
　　“那就怨不得我了！”
　　奇丑婆婆杀心顿起，凡是和云步尘有光的都要杀，她刚欲动手，就听楼上一人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与他何干？”
　　众人看去，只见楼上缓缓走下两人，一人二十左右，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正是云步尘，另一人三十五六岁，白衫蓝褂，清幽落寞，正是花掩月，话说那日云步尘一怒之下杀了夜流连，便被四处追杀，与花掩月二人一齐躲到洪荒镇，怎奈天魔教耳目众多，立即追踪而来，云步尘不想花掩月受到牵连，要他离开。
　　花掩月淡淡一笑：“死生对我来说无甚分别，虽救不了你，但能陪贤弟一程，也算我对得起你一声‘大哥’了。”
　　二人正在争执不下，风无泪明七夕几人就进了酒肆，待云步尘发现想离开之时，奇丑婆婆就进来了。
　　云步尘懊恼不已，万一连累了风无泪和明七夕，他岂不是要死不瞑目。
　　明七夕一见云步尘，立即扑了上去，喜道：“大师兄，我可找到你了！”
　　云步尘的眼里顿时涌起泪水，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手足情深，今日相见却又是生离死别，他情何以堪？
　　奇丑婆婆眼中血丝突起，伸出夺命双爪直取云步尘性命。
　　云步尘一把推开明七夕，大声道：“无泪姑娘，我把他交给你了，快带他走！”
　　他说这话的时候，短短的看了风无泪一眼，只一眼，短短的一眼，可就是这一眼，却用尽了他一生的柔情。
　　风无泪和段离对视一笑，浅浅一笑，对聂婉道：“代我完成师命，照顾好七夕！”又对陆生香道：“流水之恩，缘尽于此，珍重！”
　　聂婉没动，陆生香也没动，明七夕大声道：“我不走，我要帮师兄！”
　　风无泪大声道：“走！”
　　聂婉斩钉截铁的道：“不！”
　　这是她第一次对风无泪说不，她没有畏惧，风无泪也没有生怒。
　　风无泪道：“你有更重要的事—”风无泪略微停顿一下，凝重地道，“如果我和段离--把我们葬在一起！”
　　聂婉不再争辩了，她知道风无泪心意已定，无有转还了，她亦知道，风无泪交代的这件事有多重要—比她的命还重要！
　　她哭着拉起拼命挣扎的明七夕往外就走。
　　陆生香却急道：“等等，别忘了--把我埋在无泪的旁边！”
　　风无泪迟疑了，云步尘是她的朋友，这点毋庸置疑，为朋友两肋插刀，她在所不惜，可此刻，她留下的是三条命，除了自己，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挚爱，一个是她的知音，她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到底值不值？
　　她想考虑清楚，可云步尘口中吐出的鲜血和花掩月身上的伤口让她来不及思考，人生就是这样，总有某些时候，总有某些事，让你来不及思考，就去做了，而是对是错，已没有意义。
　　风无泪出手了，云步尘绝望的心痛楚难耐，吼道：“不关你的事！马上走！”
　　风无泪微微一笑，二十枚银针飞出，分别射向奇丑婆婆的双目、咽喉和周身三大死穴。
　　奇丑婆婆放声狂笑，失去爱徒的悲痛和复仇的喜悦撕咬着她，折磨着她，她要毁灭这一切，毁灭世界，毁灭自己。
　　奇丑婆婆夺命双爪舞动，三大护法各施绝技，犹如来自地狱的鬼魅，他们的使命，就是索命。
　　顷刻之间，风无泪几人皆重伤倒地，这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风无泪自出江湖以来，未遇敌手，花掩月也是从未有过如此惨败，云步尘、段离、陆生香也绝非泛泛之辈，可今天却败了，惨败的代价就是赔上性命—这就是江湖，输不起就别进来，进来了就把命系在腰带上，这就是江湖人的无奈，也是江湖人的宿命，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对方送自己最后一程。
　　而在远处观战的玉如寒却沉不住气了，急道：“爹，出手吧！”
　　玉出崖蹙眉不语。
　　“再等天灵女的命就没了，那就找不到天灵宝物了？”
　　玉出崖仍是犹豫不决，从刚才的情形来看，奇丑婆婆功力已经恢复，此时插手就是一场生死大战，身边这些人加起来也未必是奇丑婆婆的对手，为了一个存在与否尚未可知的“宝物”赔上性命可是不值，太不值了！
　　玉如寒可是心急如焚。
　　花掩月却笑了，他感觉马上就可以见到南紫婵了，心情激动不已；
　　云步尘可是欲哭无泪，他不怕死，在杀夜流连的那一刻，他已想到有这么一天了，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竟连累这么多人，在北月圣母的刀举起的时候，他的心竟然涌出一份渴望—他多想拉着风无泪的手啊，那么即便是死也是幸福的了—可是不能。
　　风无泪闭上了眼睛，流泪了，那一刻，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她知道了对他来说最最珍贵的不是什么江湖道义，甚至不是朋友，而是段离，为了他，做一回不讲道义的人又如何？为了他，不讲情义又如何？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拉住了奇丑婆婆的手，是拉住，不是挡住，因为这只手的主人没有深厚的功力足以抵挡奇丑婆婆，他只是死命的拉住奇丑婆婆的手，哀怜地道：“婆婆，求求你，放过他们吧！”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奇丑婆婆。
　　那只手和那个声音是一个主人—明七夕，他放不下他的大师兄，放不下他的两个知音好友，聂婉也放不下，思来想去，不如一起死的好，所以二人去而复返。
　　云步尘绝望至极，瘫倒在地，口中一句“你这个混蛋，回来干什么--”竟说不完全。
　　可奇丑婆婆却真的停住了手，耳边回荡着那句甜甜的柔柔的“婆婆”，径自呆了。
　　明七夕柔声道：“婆婆，师兄杀了你一个徒弟，我赔你一个，我给做徒弟，行吗？”
　　风无泪和云步尘一齐道：“不行！”
　　他们知道，夜流连绝非给奇丑婆婆做徒弟那么简单，江湖传言，他们师徒二人有苟且之事，虽不知是真是假，但也是空穴来风。
　　他们决不能让明七夕进入那种肮脏之地。
　　然而奇丑婆婆却笑了，奇丑无比的脸上竟然现出了一个孩童般纯真的笑容，她拉着明七夕的手道：“你说的是真的？”
　　明七夕斩钉截铁的点头道：“真的！”
　　“不行！老妖婆，你杀了我吧！七夕，你—你快给我走！”
　　云步尘强提一口真气，举剑刺向奇丑婆婆，他想拼了一死打消明七夕这个念头，谁知明七夕抽剑挡开云步尘的剑，道：“师兄，婆婆答应不杀你们了，我是婆婆的徒弟，你是我师兄，无泪生香是我的朋友，我们是一家人了，”说道此处，明七夕回头问奇丑婆婆道，“婆婆，我说的对不对？”
　　奇丑婆婆像是被明七夕施了魔法灌了迷魂汤一样，连声应道：“对！对！”
　　云步尘放声痛哭，吼道：“明七夕，你—你这个混蛋！”
　　风无泪也道：“七夕，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明七夕道：“我只懂得一点—没有什么比你们更重要。”
　　明七夕柔声道：‘婆婆，他们不知道你是好人，但我知道，你先到外面等我，我和他们说几句话，随后就来。”
　　奇丑婆婆早就不由自主，失魂落魄的站起来往外走，三大护法也莫名其妙的跟了出去，奇丑婆婆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回头看着明七夕。
　　明七夕温柔的笑道：“我一定来！”
　　那语气，不像是一个孩子对一个老人说的，而像是一个大人对孩子说的，真挚而又充满疼惜。
　　奇丑婆婆出去等候。
　　云步尘道：“你以为你这是在救我吗？你干脆杀了我吧！”
　　明七夕道：“我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失去我至亲至爱的人，那样，我更痛苦。”
　　云步尘怒道：“可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我知道她是魔教中人—”
　　“我说的不是那个，她—”云步尘无法启齿，在一个十五岁的孩子面前，那些话他怎么能说的出口？
　　明七夕道：“是她和她徒弟之间的事吗？”
　　云步尘微微一愣，道：“既然你知道—”
　　明七夕道：“江湖传言，未必是真，或与，她只是太孤独了—她是一个可怜的人！”
　　众人都为他这句话惊呆了，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一句真挚的话，一双满是慈悲的眼睛。
　　明七夕微笑着说道：“可否为我和奏一曲？”
　　风无泪知他心意已决，横过玉箫，含泪吹奏，陆生香亦轻抚瑶琴，两相应和。
　　风无泪伏在明七夕耳边轻声道：“等我—我一定去救你！”
　　明七夕紧紧握住风无泪的手，笑容变成了泪水。
　　箫声未尽，身影已远，琴声已断而泪不断。
　　陆生香扯断琴弦，凄然道：“知音不复，流水何弦？”
　　云步尘急火攻心，支持不住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