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思》林影落

57、大梦初醒

　　云瑶嬉笑着奔过一间间低矮的房屋，穿越比一条马车大不了多宽的泥泞道路，推开一扇草木扎成的院门，院子里，娘亲皱眉，数落她还挂在嘴边的一小块鸡肉，爹爹在旁边止不住的笑了。

　　一转眼，她骑马掠过并不长的小镇街道，一路尸横遍野，她在自己熟悉的院门口跌下马来，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后，在院子斜对着的卧室里看见了她爹娘的尸体。

　　那个时候，云瑶的脑海里轰得一下炸开，有什么很关键的东西瞬息而过，然后就是一片空白，她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哭亦哭不得，笑亦笑不出，直到小启带着哭腔的声音把她唤回来。

　　直到现在，云瑶才明白，那是她第一次最接近真相的时候。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云瑶常有过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以为那是骤逢突变所产生的恍惚，以至于让她觉得当时的一切都不真实，像是在做梦一般。

　　梦里面，是她带着小启流离失所的狼狈模样，是她亲手点燃肆掠小镇的大火，是尸横遍野惨遭屠尽的苏子镇，是和她一起吵闹嘻笑的学堂少年们，是等在树下又担心又焦急的小丫鬟，是娘亲的怀抱和嘴里的唠叨，是爹爹的大手和他握着的书本……

　　一切一切，像在做梦一样不真实。

　　原来这就是真相。

　　那些欢乐的，悲伤的，哭过的笑过的，值得珍惜还是想要忘记的一切，那些人和那些事，竟是一场大梦？

　　这样的认知，让云瑶觉得比之前她经历过的所有苦难，还要让她难过许多许多。

　　泪水止不住的从云瑶的眼角里滑落出来，像是汩汩的流水断不了线，云瑶朝着白色的骐骥每走一步，周围黑森林的景象就更淡了一些，更薄了一些，很快，就完全看不见了。

　　那里最后传来的，是苍华的长长的呐喊声，云瑶明知道苍华就在她身边，那个声音却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

　　即使如此，依然让云瑶听得心如刀割。她从来没听过这样绝望的声音，也从来没见过这样无力的苍华。

　　他在喊她的名字。

　　云瑶停在原地，泪水决堤般的汹涌而出，却发不出一丝声响，她再也没办法往前迈进一步，苍华那声遥远的呐喊仿佛瞬间掏空了她身体里所有的力气。

　　她迈不出，却也回不去。

　　白色的骐骥动了动前蹄，明明还有五六步的距离，它就这样跨过来了，来到云瑶的面前，头上同样雪白色的鬃毛轻轻的蹭了蹭云瑶的眼角，像有一阵温柔的清风拂过。

　　下一个画面，一只手轻柔若风的揩过云瑶脸颊的泪水，那只手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连指甲边沿都修剪得圆润整洁，似乎再找不出哪怕一点点瑕疵。

　　手的主人穿着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腰间束了同色的宽腰带，连鞋都是雪白色的，没有其他多余的花纹，却因为衣料本身的光华而透出一种朴素的华贵。

　　加上同样雪白的长发和肌肤，让他的整个人似乎都在闪着朦朦胧胧的光华，不似人间景。

　　云瑶看过去，正好对上他的双眸，平和而温柔，带着清清淡淡的笑意。

　　这双眼睛云瑶并不陌生，她曾经在之前的睡梦中看见过不止一次，是那匹白色骐骥的眼睛。

　　“瑶，我是骐麟。”男子开口。

　　他的声音和他整个人一样，也带着平和而温柔的暖意，轻缓低沉，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骐骥？”云瑶道。

　　“是，那个世界是这么称呼我的。”骐麟笑了笑。

　　“那个世界…”

　　“我们称为梦界。”骐麟轻轻道，他一直看着云瑶在说话，双眼一刻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瑶，我等你好久。“他道。

　　“你终于醒过来了。”骐麟的笑意从眼睛里散开来，柔柔的，轻轻的，似乎要抚慰她难过和苍白的心。

　　云瑶意识到她躺在床上，头微微有些疼，像是贪睡过久后的后遗症。

　　她所在的屋子很简单，因为是直接用木材搭建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原木香气，无论是云瑶住过的南荣宫殿大院，还是西桐看到过的大殿宫房，都比这里豪华太多，但是，哪里都比不过这个地方带给云瑶的纯粹和洁净，还有…踏踏实实的真实感。

　　所以，这里才是真实的世界，而之前的都是……梦？

　　“这里就是东离吗？”云瑶喃喃开口。

　　“对，这就是你要找的东离。”骐麟的声音一直就是缓缓的，像静静的湖水，淡淡的月光。

　　“那之前那些是什么？梦？”云瑶一向透彻而清亮的眸子因为遂不及防袭来的真相变得暗淡无光，她在问骐麟，又像是在自问。

　　那些真相来得太快，让人来不及拒绝就全盘接受。

　　可如果说这里是东离，那之前的南荣和西桐为什么会有东离的传说和记载？

　　“嗯……和梦稍微有点不同，所以称为——梦界。”在说最后两个字之前，骐麟特意停顿了一下。

　　“梦……界？”

　　“入睡过程中思绪外泄，是为梦境。那些梦本应该随着我们东离人醒来而消失的，可事实是，每次总会遗漏那么一点点思绪在外，经过上百上千年的时间，不断的发酵，沉沦，最后在这片大陆生根，发芽，生生不息，自成循环，也就是你之前所在的梦界。”

　　骐麟站起来，眼望着门外的繁花似锦，郁郁葱葱犹如世外桃源的院子。光线从那里伸展进来，在他身周形成了一圈淡淡的光华，又或者，那是他身为骐骥本身便有的光华。

　　云瑶从背后望着他，直觉得这里才是梦境，她会再次睁开眼，依旧和苍华身处黑森林里。

　　“你知道吗？苏子镇，就完全是由你思绪所筑造的地方。”骐麟道。

　　“怎么会……”云瑶下意识摇头。苏子镇里有的是她最单纯快乐的时光，然后骐麟告诉她那不过是她想象的梦。

　　“你之前常对我说，东离太静，你还是羡慕梦界的热闹。”骐麟转过头道，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宠溺：“没想到你竟生生在梦界开了一个入口，让你自己进了去，怎么也不愿醒来。”

　　“苏子镇就是那个入口，它本来不该是那个样子的，你按照繁花院外的东离村想象，思绪成形，才成为了后来的苏子镇，你在梦界里出生，长大……和那个世界产生交集的开始。”

　　云瑶开始慢慢梳理脑海里瞬间涌现的真相，在东离的某个时光，她双手抚摸着白色马儿的双颊，嘟嘟嘴抱怨道：“东离太近了，还是梦界里热闹啊，骐麟骐麟，你说是不是呀。”

　　如果能去梦界里玩玩就好了，当时云瑶想。

　　东离的人有无尽寿命，云瑶也不例外，于是在漫长的时间里，这个不经意而起的想法慢慢滋生发芽，直到有一天，她睡下了，就再也不愿醒来。

　　因为梦里有梦界，她的身体还在东离，思绪却在梦界成型。和普通东离人外泄的思绪不一样，云瑶的思绪甚至不需要经过时间发酵，便在梦界中有了实体。

　　瑶思一缕，梦界十年。

　　“归根到底，你不过是做了一场梦而已。”骐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