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思》林影落

58、东离村

　　云瑶醒来的屋子叫做骐瑶居，还是云瑶自己取的名字，在此之前，这座木屋没有名字，被骐麟唤作未名居。

　　当然，这都是云瑶进入梦界之前的事情了。

　　骐瑶居处于繁花院之中，繁花院中四季同在，树木葱郁繁花似锦的夏季位于骐瑶居正前方，是云瑶在梦界所见过的地方，也是骐瑶居正门望出去的季节。

　　在繁花院的左侧是春季，右侧是秋季，背后是冬季，因为骐瑶居所处的位置偏后，春夏季的面积更多也更容易被看见，秋季和冬季的景色便次之。

　　即使是秋季和冬季，在繁花院里也都有属于这个季节的花朵，千朵菊，万朵梅，纵使不如春夏季那么繁花似锦，倒也没有辜负了繁花院这个名字。

　　云瑶站在春的区域，看着树上新抽的一点嫩芽，许多花朵一直处于初生未放的状态，而在春季里，他们会一直保持这种状态，永无盛开之时，除非被移植到夏季区。

　　骐麟是个懒人，而云瑶，在很久之前闲着没事的移植过几次，过了新鲜热闹的劲头，也就放下了。

　　其实即使有许多未放的花苞也不会使春季显得寂寞，在这个区域，还有大片的桃李芳芬，樱花飘舞，未见春逝，永不谢幕，那些开在春季永不会绽放的花苞，不过是这片区域的点缀罢了。

　　“不去外面看看吗？”骐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云瑶身后，全身雪白，已经变回马身。

　　“也好。”云瑶收回停留在那片嫩芽上的手，边转身边道。

　　她说这两个字的语气淡淡，面上谈不上喜乐也谈不上忧悲，正正如她对苍华说最后一句话的样子，让人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不像平时的云瑶。

　　可什么是平时的云瑶呢？

　　在梦界的云瑶，情绪兴奋时喜欢用叠字，脸上的表情丰富，喜怒哀乐总是表现在脸上，有一双透彻的杏眼，笑的时候，便越加透亮起来。

　　很久很久之前，生活在东离的云瑶也是这样，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变得淡淡的，表情淡，情绪也淡，淡得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云瑶转身之后，那片嫩叶轻轻动了一动，竟长大了一点点。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变化，却要能冲破整块春季区的时光禁锢才行，而云瑶刚刚不过轻轻碰了一下它。

　　云瑶的手轻轻靠在骐骥的鬃毛上，从春走到夏，几个步子之后的繁花最盛处，空气中荡起几层涟漪，云瑶他们来到了繁花院外面的东离村。

　　一间间朴素的村屋联排而立，炊烟袅袅，正是人们日落而归的时间，乍一看，竟和之前的苏子镇一模一样。

　　可等走进了就会发现，这里和苏子镇不一样。

　　苏子镇的人善良，淳朴，即使土地肥沃，他们依然需要为自己的衣食辛勤耕种，努力劳作。镇子里会有小贩的叫卖声，卖家的还价声，邻里的招呼声，小孩子的嬉笑声，夫妻的吵闹声……热闹而丰盛，市井而喧嚣。

　　东离村的人谦卑，恭敬，他们不用耕种和劳作，可以直接从树上采摘果实，从地里收割粮食。人们虽食五谷，却无老病，也就不会像苏子镇一般为了生计沿街叫卖，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吵闹不休，甚至连小孩子，也不会像梦界里的普通小孩子一般大笑大闹。

　　似乎是最美的世外桃源。

　　他们虽无老病，却有生死，只是东离人不同梦界人，他们从不因生死而欢悲。

　　就像是繁花院生长的花朵，永远被固定在了一个季节，他们一生下来到十岁能量觉醒以后，便注定了其一生的轨迹。

　　大多数人能量普通，活到百岁左右便会自然消散，只有少数人能量稍强，觉醒后便能通解马语，负责传递信息和指示，大约能活到200到300岁。

　　梦界的能量来源，便是这些人在梦中的思绪外泄，虽然经过时间的发酵，但总归源自于此，所以梦界里会有东离甚至马语者的传说便不足为奇了。

　　东离虽名村，面积却是苏子镇的数十倍，比南荣西桐最大的城市还要广阔，里面除了人类，还住着这片大陆最为尊崇的物种：马。

　　在这里，他们完全凌驾于人的阶层之上，每一匹马都可以像骐麒麟这般拥有人形，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们更习惯于用马身。

　　当骐麟带着云瑶出现，所过之处，所有东离人都自发的匍匐于地，在万马之源的骐骥面前，谦卑犹如最不容置疑的自然法则，对于那些人类来说，正是由于它和其它所有马的存在，这片地界才会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粮食。

　　云瑶是他们之中的异数，在十岁那年她的能量觉醒，所有的马儿竟同时感受到了她的思绪，那是他们第一次在人类这个物种里感受到强大。

　　骐麟亲自接了她回来。

　　还有一点和普通东离人不同，能量觉醒后一般便会固定，虽有成长的空间，但在这些东离马的眼里几乎可以微乎不计。然而，云瑶在十岁觉醒后的成长依然惊讶了这些东离马，两三年时间，她就能轻易的和万马心意相通。

　　现在，若她愿意，已经能和骐麟一样令达万马。

　　此时的云瑶走在骐麟身旁，一身纯白的双层暗纹羽衣裙衬托着她整个人散发出如月的光华。

　　她的容貌似乎也有了些微的变化，皮肤变得更加白皙透亮，发色更加乌黑顺滑，连那双标志性的杏眼，也有了更深邃的清澈和透亮，使得梦界里原本并不出众的相貌顷刻间就上了几个台阶，任谁见了，都要惊叹一句国色天香。

　　然而，在这张绝美的容颜上却再也看不见梦界里那样丰富多彩的表情，她的表情始终淡淡的，猜不出她内心的情绪，只有最能察言观色的人才能从那双透亮的眸子里，微微发现一丝复杂的心绪。

　　周围人的匍匐和膜拜没有让他们驻足分毫，几个步子之间，云瑶已经和骐麟迈过东离村长长的街道，从东离村的一头到了另一头的街道上。

　　看见他们的人们依然用最虔诚和谦卑的心态匍匐在地，和东离别处没有任何区别，包括跪拜在云瑶身前的一对中年夫妇。

　　云瑶停在他们面前，乌黑的长发随着纯白色的羽裙轻轻扬起，她微微低头，注视着脚下匍匐在地的夫妇，清澈而透亮的双眸中掠过些些涟漪。

　　若那对夫妇抬起头来，就会惊异的发现，这两张脸竟和云瑶梦界里的爹娘异常相似。

　　他们是云瑶在现实中的父母。

　　但和梦界里不一样，在东离，父母是一种很淡漠的存在，养育孩子和采摘果实收割粮食是一样的事情，直到十岁云瑶被骐骥领走，变成了被他们包括众人膜拜的对象，父母在她的记忆里，也只是单纯的两个字而已。

　　何止父母，在东离，夫妻，子女，兄妹……所有这些充满感情的词语也不过是单纯的关系指代，东离人无老病之苦，亦淡漠于情感，唯一的追求便是从普通人跨入马语者的范围，而天生觉醒的马语者，所追求的也不过更通马思而已。

　　云瑶的记忆闪回到她在梦界的日子，相同的容貌下是更具体的两个人，爹爹抚摸着自己头顶的那双温暖的大手，娘亲一边唠叨一边整理着自己衣角的侧颜…到最后，两具横尸在她面前的尸首，即使现在想来，也有窒息般的疼痛。

　　云瑶的表情依旧淡漠，但是眼中的涟漪却更甚了些。

　　她双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转身离开，什么都没有说。

　　从云瑶出现到离开，那对夫妇低放在地面的面容都是一如既往的虔诚和崇敬，除此之外，也再无其他。

　　云瑶再次回到了她醒来时那间木屋。

　　在一览无余的屋子里，云瑶微微朝左转了几步，空气中微起涟漪，一间新的房间呈现在云瑶面前。

　　房间的正中有一面趋近于平放的大圆镜子，正对着的雕花窗棂间，映着春季的繁景。

　　这里曾经是云瑶被骐骥带回来后最喜欢的房间，那个镜子里，显示的是梦界所有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