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思》林影落

55、陷入幻觉（下）

　　云瑶的焦急都写在脸上。

　　她眼睁睁的看着少年时期的苍华从自己身旁跑过，脸上有她从没看见过的不甘，懊悔，恼怒…和现在的苍华完全不一样，现在的苍华总是冷冷的，即使面对着想置他于死地的亲生母亲，也沉沉的让人看不出情绪。

　　那些追兵从云瑶身边穿过去，根本看不到她。

　　云瑶回过头，看到苍华已被人护着到达了皇宫最外层的环墙。他周围只剩下了几个人，连程然身上也带了伤。

　　看到他出现，在宫殿外门等着的一群人如释重负，连忙赶过来汇合，苍华跟着乌先生刚刚跨进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里，后面的追兵就已经赶到。

　　一部分人早有商量的留下来，车夫扬鞭策马，驾着马车在剩下一群人的护卫中狂奔起来。

　　皇都常用的城门早已得了命令关闭，对此，乌先生早有预料，他们的逃离的路线几步迷阵，最终来到了漴安一处早已弃之不用的侧门处。

　　平时关闭的侧门今天早已大大敞开，载着苍华的马车速度未缓，车夫熟练的扬鞭，合着四周同样骑马飞奔的亲卫军，飞一般的从狭窄的城门一闪而过。

　　城门边上，一个老兵带着两名年轻的士兵单膝下跪，是西桐军队里标准的军队礼节，他布满尘霜的脸上写满了故事，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闪现出沉寂已久的热情和执着。

　　车窗的帘子被马车行进时的风扬起，他们的身影在苍华的眼角掠过，稍纵即逝。

　　在他们通过后，这道城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发出了因为长久不用而产生的吱呀声，混杂着街道内隐约渐大的追击声，最后，伴着大门关闭的嘭一声，都消失不见。

　　马车上的苍华抿着唇，脸色苍白，握着剑柄的右手因为过于用力手指节突出。

　　车夫扬鞭的声音，马踏白沙的声音，车轮滚滚的声音，乌先生低声说话的声音……所有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传进了苍华的耳朵里，却反而让他显得越来越静，静得仿佛一不注意，他就会消失一般。

　　让云瑶想起了她刚刚救回苍华的那段日子，他也是这般安静得……让人担忧。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宫变，哪怕曾经再是人人称道天纵奇才的苍华太子，也不过是一个小小少年。

　　出了漴安以后乌先生他们稍微松了一口气，只是谁都知道，现在并不是真正放松的时候。

　　苍华的父亲一统西桐，创造了白沙之地新的历史，堪称一代传奇，而在他的治下还能够发动宫变且成功杀害他的苍华母后，除开情感因素，本来也不是泛泛之辈，普通女流。

　　苍华的母后出自三狼族，在苍华的父皇一统白沙之地以前，这个部族就是苍华父皇统一最大的障碍，而身为三狼族王室公主，苍华的母后除了美貌之外，更是有勇有谋，深得本族部落的尊崇和爱戴。为了对付西桐皇，她还联合了尤阳大将。

　　尤阳虽然因为喜好女色名声有些不佳，但撇开这点，他的确是一名统军善战之才，他出身的不双族，也是白沙之地曾经骁勇善战的大部落。

　　有了这两个部族在背后撑腰，即使西桐皇骤然离世造成皇权不稳，他们也能稳稳控制住整个西桐的军权，全力追捕苍华，而保皇一派的兵马却因为应对仓促，迟迟无法给现在的苍华更多助力。

　　若要在现有的局势上翻盘，苍华首先要逃离西桐国土范围，而最近的南荣就成了最佳去处，只要跨越过南荣的边界线，西桐的兵马就不敢如此明目张胆来追杀他们，他们自然也有了喘息以致卷土重来的机会。

　　而对方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越到西桐边界，追杀他们的人越来越密集，苍华身边死伤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乌先生都以身涉险去引开紧咬着他们身后的一队追兵，苍华身边只剩下了少年时期的程然和流道。

　　穿过最后这片树林，他们就可以到达南荣境内。

　　然而等他们进去不久，就有一小队三狼族的士兵搜索到这里，虽然流道及时解决了发现他们的一名士兵，还是被他在最后放出了信号，以致于他们现在被人团团围住。

　　脚下铺满了尸体，三名少年背靠着背，浑身染血，疲惫不堪，他们都是西桐最优秀的少年，即使面对着三狼族出身的兵马也毫不逊色，在杀了这么多人后，也没有人再敢把他们当做普通的少年。

　　可惜，寡不敌众。

　　包围圈的士兵又多了一批，附近的小队得到了消息赶来汇合，骑在马上的将领目光阴沉，看着他们三个人像看着死人。

　　刀枪来袭，苍华的佩剑已经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来的色彩，他一劈解决掉了他背面冲上来的一个人，再顺势一刺洞穿了眼前人的喉咙，余光之处，却瞥见程然的后背被一把长枪洞穿了胸口，他却犹然不倒，四声裂肺的叫喊一句，拿着手里的剑刺向了前面的一个士兵，而另一边，流道的刀砍上去才发现刀口已钝，旁边有人趁着这个间隙给了他肩膀狠狠一刀，他红着眼转过身，像是不知道疼一样一手捏住那人的命穴，一手夺过对方那把刀，转手又解决了一个人的性命。

　　苍华大吼，声音嘶哑，像是困兽绝望的呼喊。

　　他想要冲过去，更多的刀枪却横在了他的面前，他眼睁睁的看着多把长刀狠狠的劈在流道背后，血光四溅，完全遮盖了少年并不宽厚的身体。而被长枪刺穿的程然依然没有倒下，手里紧紧握住的兵器深深刺进了对面士兵的身体，只是那双藏着怒意和决绝的眼睛早已无光。

　　一支长箭从决堤的弓上射出，直直的射向犹在困斗的苍华。

　　……

　　这是苍华的梦魇，他陷入幻觉，在这里一次次死去，再一次次的重来。

　　一次一次，看着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为了他而死去，最后，他和程然流道三人被围困在距离南荣很近的树林里，被出身三狼族的士兵团团围住。

　　他双眼通红，试尽所有办法，用尽所有力气，都无法改变一丁一点，必然看着那一路陪着他的两名少年一个一个死去，死状凄惨，尤难瞑目。

　　而他重复了多少次，云瑶就陪他看了多少次。

　　泪流满面早已不够，苍华有多绝望，云瑶比他更甚。她明明知道这只是梦魇，自己却偏偏只能旁观。

　　第十次。

　　厮杀再次开始，三名西桐的天才少年再次挥剑舞刀，迎向除非奇迹发生，明知不可能胜利的战斗。
　　云瑶就站在他们身边，周围的士兵穿过她的身体，犹如无物。

　　她的泪早已流干，目光却依然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明知无望的画面。

　　有一股力量在云瑶的心脏来回波荡，然后，仿佛得到了允许一般，终于开始从心脏出发，缓缓的遍布了云瑶全身，竟并不陌生。

　　在厮杀的瞬间，苍华仿佛瞥见了一名少女，她站在离自己十步远的位置看着自己，脸上布满泪痕，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如此伤心。然而最让人一眼就难以忘怀的，还是那一双清得过分亮得过分的眼眸。

　　苍华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抹腥红，这是他从小就有的，在他精神特别集中的时候，黑色的双瞳里就会闪过一丝腥红的颜色，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那抹猩红色就仿佛突然活过来了一般骤然亮起来。

　　如果说以前只是有毒蛇盯着猎物的感觉，那现在，就是毒蛇终于出击时的色彩，冰冷、沉着、一击毙命，是杀人夺命的信号。

　　苍华刺穿了一个人喉咙，飞身跃起，抢过另一人的长刀稳稳掷出，恰好挡了一下程然后背袭来的长枪，这一个空隙，已经够程然转过半身，将手里的剑一扫，连带着前面的士兵一起挡了下来。而因为这边的突然，那把趁着流道刀口生钝的空隙砍向他肩膀的长刀也慢了一拍，被流道闪身躲过，只蹭破了点皮。

　　紧接着，一声清澈高亢的马蹄声响起来，在喧嚣之中依然尤为清晰。

　　几乎同时，马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中，它从西桐的方向奔来，竟直直的要冲入围攻苍华三人的包围之中。

　　带兵的将领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提马要阻，座下一向乖巧的马儿却始终拒绝上前，等那匹马儿离近了，竟嘶得长叫了一声，连同周围其他的战马一起，将前蹄跪了下去！

　　而这个空挡，已足够那匹马儿冲入包围区了，带兵的头领又惊又气，连忙喊着阻杀，未想到这匹马儿的弹跳力惊人，士兵们一时之间不及阻挡，竟让它在重重包围圈中横冲直闯起来。

　　后面有士兵见状，直接用长枪刺去用长刀砍去，马儿像是先有预料般，如飞鸟般跃起马蹄，半多时间，几乎都是在士兵的头顶上飞纵。纵有伤到它的地方，也不过是些皮毛。

　　马儿跃到苍华的面前，嘶声扬蹄。

　　苍华会意，利落的翻身上马，与此同时，那些士兵带来的战马突然之间开始嘶声挣扎，其中两匹马率先甩下了他们背上的人，飞奔到程然和流道的面前，接起他们，跟在最初的那匹高大马匹后面，向着南荣的方向飞奔而去。

　　因为这些变故，剩下的士兵竟一时呆了，望着那匹犹如奇迹般出现的高大马匹，心中不由的想起了西桐古老的传说里翻山越岭如飞，过河跃谷一跳的翻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