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思》林影落

54、陷入幻觉（上）

　　若非云瑶执意留下的心思，按照动物对于危险天生的直觉，奔宵马早已经载着云瑶离开了地底，彻底远离前面的这两个人的视线。

　　黑沼地所有的危险对奔宵马无效，黑森林的地底和地面对于它来说也和普通森林没有什么区别，相较而言，苍华两人散发出来的气息，比黑沼地本身要危险太多。

　　但云瑶担心苍华。

　　两人的身影快速变换，不停的在这看似空旷无奇的石洞里来回穿梭。

　　突然，云瑶心里一突，他们头顶上缓缓流动的黑色沼泽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犹如大雨一般倾盆而下，云瑶下意识闭眼，然而比倾倒的沼泽威压更快到达的是从奔宵马心里感受到的安慰，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奔宵马长长的嘶鸣声，不急，不躁，只有清亮高亢的舒心之感。

　　预想中的黑色沼泽并没有落下，云瑶睁开眼的瞬间呆住了。

　　她坐在树上，夕阳燃烧着余晖缓缓下落，周围的一切都铺上了层薄薄金光，那是遥远又熟悉的记忆，是她儿时最爱的景象。

　　为了一次又一次的看到这样的景致，顽皮的她顾不上父母斥责，顾不上自己爬树的笨拙，顾不上自己的小丫鬟又焦又急的心情，一遍一遍的爬上来，为了看苏子镇的日落。

　　这个小镇子里难得的壮丽景象。

　　下面的小姑娘满脸焦急，又因为得了她的吩咐不敢被别人发现，只能压低声音冲树上喊道：“小姐，老爷马上就要从学堂出来了，你还有多久啊？”

　　云瑶叹了口气。

　　那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小丫鬟，也是苏子镇的小姑娘，因为她自己家里养不起，才被云瑶的父母接过来陪着云瑶，虽然名义上是丫鬟，其实就像云瑶的妹妹一般。

　　她的目光从眼前落日的景象移到树下的小姑娘身上，后者也正望上来，看到她定定的看着自己，似乎有些疑惑。

　　自己的小姐有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而现在，这双漂亮的眸子里似乎多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明明让她觉得更加清透了，却偏偏又觉得里面蕴藏着太多难以言明的未知，以致于看着看着就发了呆，像是被那双眸子吸进了魂。

　　云瑶望着她，半响，才道：“我很想你。”

　　她当然知道，那个小丫鬟早已经死在了她一把火烧了苏子镇之前，死在了进攻南荣的西桐兵马刀下。

　　云瑶说完那句话以后，眼前的画面就不见了。

　　这不是做梦，她清楚明白。

　　画面重新清晰的时候，云瑶看到了一处静谧小院，一方精巧木屋，外面满树繁花，树木葱郁，一旁的奔宵马早已等久了，看到她便立刻走上前来，亲昵的用头蹭了蹭她的手。

　　云瑶笑了笑，抬头，看到繁花尽头，头上生着一只角的纯白色马儿，望着她的眼目里有柔得可以溢出水来的温柔和平和。

　　云瑶未觉得有一丝惊讶，似乎这一切就该如此，她隐隐约约的能感觉出来，包括前面的幻象，和幻象之后会看到的地方，以及那匹马。

　　奔宵用口轻轻扯了扯她的袖角，示意她往前。

　　从刚才开始，奔宵马就一直保持着微微低头的样子，那是由于血统从生理到心理自发而起的崇敬之情。

　　云瑶踏前了半步，忽然反应过来：“不，我还不能过去。”

　　她脱口而出，然后，云瑶睁开眼。

　　倾盆而下的黑色沼泽落到地上变成了黑色的云雾，沉沉不散，头顶的黑色沼泽落空了，黑沼地的地面不见了，地面上的植物却仿佛并不知道，依然静静的立在原处，连原本生在在沼泽和土地里面的根茎都不变，看上去，就仿佛生在在半空中。

　　云瑶从奔宵马的背上跨下。

　　踏入地面的时候，落下的空气激起她周围的黑色烟雾散开又恢复，只有她小腿的高度。

　　黑色的烟雾和黑森林里一切东西一样都不简单，若是普通人，大约一步也跨不出去，可云瑶不一样。

　　很快，她就在黑色的烟雾里找到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两个人，云瑶心里一紧，这和她刚才的情况不一样，云瑶刚才自始至终都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并且隐隐的触碰到了她要找的真相，而这两个人显然不是，他们陷入了幻觉。

　　云瑶蹲下来查看他们的状况，她的手刚刚碰到苍华，便看到了一片金碧辉煌的宫殿。

　　黑墙黑瓦，上面描摹了浓墨重彩的宝石装饰，星星点点镶嵌而成各色图案，于是整个宫殿虽然有大片的黑色，却并不会觉得沉重压抑，反而呈现出一种庄重而豪华的感觉。

　　苍华说过，和南荣以红色为尊不同，西桐用了黑色作为皇室色彩，那是白沙之地的人最推崇的色彩。正因为他们是世世代代都与白沙斗争的人群，在这个过程中，不知道有多少部落和族群被白沙永久的掩埋了，而选择黑色，就是因为它与白色完全相反。

　　这里是西桐的皇宫，然而又和之前云瑶看到过的有所不同。

　　古铜色肌肤的少年面色阴郁，带着一丝仓皇失措的不安和不肯认输的倔强，眉头微蹙，衣着和发饰都有些凌乱，显然只是仓促收拾了一下，他往前跑着，头却不自觉的往回望了一下，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这个少年，云瑶很快明白是哪里不同了，这是数年前宫变时期的西桐皇宫。

　　少年时期的苍华被一群人护着仓皇出逃，因为回头张望，他摔了一跤，没有落到地上就被旁边一个人扶起来，后面的长箭恰好袭来，刚刚扶起苍华的那个士兵因为去扶苍华，反应慢了半拍，被一支长箭射中了心口，倒在地上的时候，眼睛都没有闭起来。

　　苍华明显僵了一下，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又一轮箭矢来袭，少年苍华突然噌得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返身，挥挡，招式熟练，反应迅速，即使还是个少年，对敌也已自成格局。

　　随着他的加入，更多的长箭应声而落，然而还是有长箭还是在收割着他身边士兵的性命。

　　“护着殿下撤！ ”苍华身边，一名中年将领大喊，他身形魁梧，皮肤黝黑，虽然他们处于劣势，形势紧急，他的脸上也依旧沉着冷静，丝毫不见慌乱。

　　“殿下，你快往前！”他挡在苍华身前，沉声说道。

　　被他挡在身后的少年并不听话，他倔强的抿着唇，脸上的带着苍白的怒气，不服气的转过半步，从那名中年将领身后转出来，再次一剑劈开射来的箭矢。

　　云瑶心里一紧，因为她看到就在苍华劈开这支箭的同时，另一只长箭已经从侧面破空而至！而紧随着那支长箭的，还有许多箭矢从他们的来路，从他们周围的殿墙，从四面八方袭来！

　　云瑶下意识的大叫出口，却根本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她朝着苍华他们冲过去，却发现那些箭矢没有丝毫停留，嗖嗖的穿过她的身体继续往前，她猛地发现，在这里她就像一抹幽魂，一个灵体，无法被看见，也无法被感知。

　　这是苍华的幻境，所以她无法介入。

　　在云瑶蹙眉的同时，被苍华半步过在身后的中年将领已经重新挡在了苍华前面，他一侧的肩膀被长箭贯穿，他一边挥着手中的长刀，一边咬着牙将露出来的箭身砍断，顾不得肩上汩汩流出的血液，手里的长刀又一次对着追兵砍了出去。

　　“程然！带殿下快撤！”弓箭的攻击似乎暂告一个段落，但是追兵源源不断的从皇城内涌来，中年将领一边挥舞长刀，一边喊道。

　　“领命！ ”随着这声回应，苍华身后转出一个少年，和苍华差不多的年纪，正是少年时的程然。

　　宫中突然生变，他作为暗卫一直守在太子身边，自然第一时间跳了出来，护着主子往外逃走。

　　少年苍华也看出了事态紧急，咬着牙不再任性，开始随着程然和一小批人在中年将领的保护下慢慢撤走。

　　跨出最近的一道宫门时，苍华回望，刚好看到追兵里有一刀砍在中年将领的胸前，顿时血液飞溅出来，那个魁梧的身影颤了颤，却依旧没有倒下，手里的长刀再次挥舞起来，只是这次，他手里的长刀只顾着杀人，再也不在乎有多少刀剑劈砍在了自己的身上。

　　苍华的脸色苍白，一丝猩红色在他的眸光中闪过又迅速消失，身后又有他的护卫倒地身亡的声音，苍华不敢停下来，只能随着程然不停的跑着，跑着，跑着。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噩梦。

　　然而这不是梦，若苍华不能看破，就会一直陷在这片由他记忆的噩梦编织而成的幻觉里无法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