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辰昭晓》liancheng

2、摇光使者

　　出了山谷一路向西，深秋天气官道上人烟稀少，一行四人走得飞快。除却南宫泠刚清醒时要求买些山脚人家的红枣为沈千熬粥补血，一路也没什么耽搁，眼看只剩下半月路程便可到达璇玑教。
　　这日好容易寻到一家傍山而建的小酒肆，华少秦停了车张望片刻，而后道：“不如就在这里歇息一宿，沈千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喝点酒暖暖身子。”
　　沈千越接近璇玑教就越提不起精神，恹恹地点点头不想说话。这一路只有南宫泠和他说话他才微有笑意，素姑娘和他倒没有针锋相对的情景出现了。
　　华少秦叹口气，沈千安静沉默，但偏偏是璇玑教一心要得到的“药人”，纵然他温文尔雅如何，纵然他，被南宫泠喜欢上又如何……
　　同行两个月以来，四个人头一遭坐下来正经的吃顿饭。不是幕天席地捕猎而食，也不是就着凉水干粮凑合一宿，而是同席正襟，面对面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餐饭。
　　华少秦斟酒，先是素姑娘，然后是沈千。
　　沈千拿着酒杯，杯中清波微微荡漾——他甚至抑制不住手在抖，尽管他掩饰得极好，风轻云淡谈笑自若。
　　南宫泠道：“师兄不可偏心，为何不让我喝？”说着便去夺他手中酒壶，华少秦抬手躲避，两人打闹起来，碰翻了沈千的酒。
　　沈千冲着南宫泠俏皮的眨眨眼，她登时满面飞红，不再打闹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我敬你，”沈千为南宫泠斟酒，“承蒙照顾，无以为敬，籍酒略以聊表心意。”
　　南宫泠接了酒，一饮而尽。
　　沈千以食指沾了酒盏边缘，顺手在桌上点了三点，而后才开始饮酒。
　　南宫泠瞧着有趣，叫华少秦看，素姑娘却长袖一拂抹去桌上痕迹，顺势往沈千空空如也的杯中抛了一枚红得近乎黑色的药丸。沈千笑道：“怎么，素姑娘甘愿功亏一篑给我一个痛快？”
　　素姑娘斜睨他一眼，漠然道：“‘五毒血凝精’，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补身圣品，这是你的福分。”
　　南宫泠原本还好奇那药丸，这下一知道是那些虫子的尸血凝成，险些吐了出来。
　　沈千将那枚赤色弹丸捏住端详，绯红如血在他苍白的指尖流动，他凝视的眸子冰冷而通透，有种奇异冷漠的美感，“我是不是该跪下来，叩谢素姑娘大恩大德？！”
　　素姑娘被他言语顶撞，面上也是挂不住，怒道：“今儿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沈千一挑眉，薄薄切切的笑了。
　　素姑娘被他笑容气得懊恼，一把抓了他捏药的手腕便强行将那药塞到他口中。华少秦和南宫泠再想阻拦，沈千已将那药吞了下去。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却一口饭菜都没吃下去。

　　饭后沈千吐得一塌糊涂，南宫泠不住的为他拍背倒水。素姑娘冷眼旁观，华少秦说听到一些动静出去看看。
　　华少秦出去一趟回来，面有忧色，对着素姑娘欲言又止。素姑娘连番追问之下，才开口说：“方才听闻璇玑教与点苍起了点冲突。”
　　素姑娘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却知门派间的利益争斗岂是这般儿戏，皱眉道：“可就在十里外的点苍总舵？”
　　华少秦知瞒她不住，道：“璇玑教弟子在点苍外群龙无首阵势渐乱，长此下去，点苍占据地利、人和，必予璇玑重创。”
　　素姑娘道：“我自省得，不劳您费心。”
　　华少秦只是以己之见说上两句，岂料碰得一鼻子灰，讪讪不再言语。素姑娘又道：“你还是提防有人趁乱来暗杀那病秧子吧。”华少秦尴尬地笑笑，“那是自然。”
　　沈千此时正在活动淤青日重的手腕，一双眼睛出神地遥望窗外，月华如练花影扶疏，他的面容更是清俊如仙。
　　然后有一声微弱的叹息，在寒风里，不明来处，渐渐飘散。

　　因为是小酒馆，所以华少秦一行勉强借的一间房休息。好在几人都习惯了幕天席地露宿，有一间房遮风避雨便是极好，谁也不太介意共宿。于是素姑娘和南宫泠同睡床上，沈千打了地铺，华少秦就关好门窗，窝在窗前的椅子上将就。
　　夜半，华少秦和素姑娘的呼吸低不可闻，南宫泠因为修习得是独门内家，呼吸声是一长一短，相较之下沈千完全是普通人的样子，更因为一直抱病在身而呼吸沉重急促。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时刻分外清晰，素姑娘翻身下床，脚步轻移向门外走。她提气一直奔出了四、五里远，才长吁一口气，开始深呼吸平复心跳。不远处就是璇玑与点苍短兵相接的地方，她必须好好想一想该如何是好。
　　“需一位在教中地位绝卓的人才可掌控眼下混乱的情况。”声音乍响在身后，素姑娘没有转身，却捏了一枚白骨钉在掌心。“素姑娘，你在教中地位如果不够，也是枉去。”
　　“华少秦，你这是羞辱与我！”她凝立不动，素手微扬，一枚细如发丝的白骨钉直朝华少秦面门而去。华少秦易如反掌将其夹在指尖，微笑道：“在下不过是不想姑娘只身涉险。”
　　素姑娘冷然道：“那你陪我去就不是只身！”五指做钩状，抓向华少秦心窝。对方侧身而避，她未待招式出老便横腿一扫，迫使华少秦急退数步。她敛袖微笑，竟不再出招相逼。华少秦见她笑得蹊跷，疑窦顿生，忽而从指尖泛起一阵酸麻，飞速游走至心脏。他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素姑娘再点他重穴，确保他两个时辰之内不会醒来，将他往路旁林丛里一放，疾奔向点苍总舵。
　　还未到点苍门前，便见黑压压的人群蝇营狗苟。
　　她躲在一旁，想不出什么方法可以号令这一盘散沙似的教众。这个时刻，如果他在、如果他……
　　不知不觉，又过去半个时辰。璇玑教徒仍如无头苍蝇般，不知何去何从。素姑娘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就如同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绝望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沙漠，越是凝视那窒息的感觉就悄悄蔓延到每一寸，无法跳脱。
　　“璇玑令在此，跪下！”一把清越的声音划破长夜，森然似是来自天渊的声响。那是一道卓然立于巨石之上的黑色身影，斗篷下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之中，却自有卓尔不群的气质。玄色衣袍飞扬如翼，他就是翱翔与重霄之上的苍鹰。
　　“是摇光啊！”有眼尖之人一眼看出来人身份，顿时璇玑教徒齐刷刷跪倒，朗声道：“恭迎摇光使者！”
　　摇光使者，璇玑七使之一。因年纪最幼而排行老幺，但在教中地位之重是其他六使无可媲美的，因为在教众严重，“摇光”就意味着副教主。
　　素姑娘似笑非笑，一双阴郁的眸子紧盯着摇光使者。
　　“璇玑教徒，即刻退回总坛，由开阳使者重新编排。”点苍门众面上的笑容还未绽开，顿时面如死灰——那摇光使者又道：“三日后，血洗点苍！”
　　“你这藏头露尾的奸人！有本事出来与我较量，不必出言恐吓！”点苍一名座下弟子长剑一挥，愤慨激昂。
　　摇光使者轻声呵笑，笑声悦耳泛出鬼魅的轻灵，“你？”
　　那绿衣弟子朗声道：“是！”
　　“接！”摇光使者应道，手腕一挥，众人只听得一阵脆如铁链相撞之声，绿衣人手中长剑节节破碎，他疾退十数步才在同门众人搀扶下停住步伐，随之右臂软软垂落，想来骨骼也已断碎不可续接。
　　璇玑教徒哄堂大笑，纷纷嘲弄那人技艺低微。素姑娘眼里过人，也只见一块桂圆大小的物事闪过，不禁为之惊人的准头和腕力惊叹。听得众人议论才知道那只是一块石头。
　　点苍占尽地主之利，又趁璇玑内乱之际也屠杀不少教众，岂料这摇光使者乍一出现，胜负之势立即扭转。
　　“你们……”
　　“属下听令！”未待摇光使者吩咐，教众已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很好。”嘴角一丝笑容绽放，他吐字如冰，“给我杀！”
　　杀。
　　杀戮从不需要理由。
　　冠冕堂皇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夺取他人性命而成就的功绩是原始萌动的成果。
　　一将功成万骨枯。
　　向来便是如此。
　　若不能攀上巅峰，随时都要有为他人做嫁衣的牺牲觉悟。
　　点苍，会是璇玑教霸业路途中的一笔。
　　而这完美勾勒的一笔一划，出自摇光使者之手。
　　权利仅次于教主聂赤霄的璇玑七使之一，教众称呼为“摇光”，年约二十七岁，师承、武功、来历，皆为秘密。
　　屠戮点苍不过是他功成名就的小小点缀。
　　一片鲜血与哀嚎交织成的炼狱背景下，他转身离开。
　　——无趣。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