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兰因（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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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会上，两人的那一场谈话，其实已经算是将话给说开了。
数月之前，魏轻时抱着能走就走，走不了就死的想法，一人闯出岚岫山庄，重伤之际，几乎都觉得自己要去见阎王了——可谁知醒来的时候却不在鬼门关，而在无常之境。
无常之境乃是东洲外的一座岛，在地理上早已远离中原，距离岚岫山庄更是十万八千里远。
这一派专擅打探江湖消息、出卖情报，以换取人情或是黄金。
须知如今江湖上，各大门派如雨后春笋般崛起，除去人人艳羡的四大玄门八大派之外，还林立着数不清的优秀门派，足以争锋一时。
可买卖消息的，却唯独无常之境一家。
它看起来并不掺和江湖上的任何事，安安静静地偏居一隅，好像总是副旁观的姿态，然而任何浑水里却都少不了它的一只手——因它总是以最快的速度洞察江湖上的惊变，掌握着江湖上任何风吹草动，而后，选取于自己最有利的做法，明里或暗中施行。
那座岛上什么人都有，花重金来买消息的、来寻仇的、来打架的、谋生计的，亦或是慕名而来，单单想要看一看这江湖上水最深的门派是个什么模样的……总之是既有正派的仙门名士，也有让人闻风丧胆的魔修鬼修，更有名不见经传的江湖小人物，可谓鱼龙混杂。
且因其干的乃是情报买卖，少不了诸多手眼通天的本事，更令其他门派不敢小觑，没事儿的时候，都恨不得绕着无常之境走。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派有旦夕祸福，这么一个惯会耍手段、玩心计的阴狠门派，居然在这一代摊上了一个无心修行、心思又纯又直的继位人，活生生把老境主气得快要“得道升仙”了。
这块在长辈眼中十分扶不上墙的烂泥名为温似来，浑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只剩下“长得好看”，非但自己堕落，还时常拿自己的观念荼毒派内弟子，诸如：你看某师兄昨日走火入魔，百年修为毁于一旦，可见修行一事，不能急于一时，若人人都耗费苦心在修道上，心无旁骛的，那这岛上的万千野花、大好风景谁去看？
概括地来说，就是“我不想修仙，我只想在家看风景。”为此，他幼年的时候没少被老境主拎着耳朵骂。
可估计老境主也没想到，自家这位二十多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居然有一天也能干出离家出走的事儿——还是为了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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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轻时还在岚岫山庄掌局的时候，与温似来算不得有多熟，只远远地见过一面，听身边的人提到过而已。
而如今，他待了近百年的岚岫山庄要置他于死地，反倒是这位没什么交集的后辈救了自己，而且，对方似乎还有“负责到底”的打算——魏轻时走到哪，他跟到哪，无论怎样讲道理，就是甩不脱。
这就让魏轻时想起他之前教习庄中弟子的时候，若弟子还不会跑就想飞，还未熟练掌握灵符的用法，就惦记着出门降妖——那魏师父是会让弟子被妖怪撵个够的。
如今，他打算将那套照搬到温似来身上，让那人亲眼“见识”一下跟着他的凶险。
倘若万一真出了什么事……魏轻时想，大不了他舍命护他，总还是能护得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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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听闻魏轻时邀他进去，温似来强行压住了快要翘上天的尾巴，十分“矜持”地说：“我还没有散完……”
这时候，魏轻时咳嗽了几声，不是作提醒，似乎是受了风寒的那种咳。
温似来立即顾不上矜持了，长眉一横：“前辈，你怎么不穿衣服？”
“可别冤枉人啊，”魏轻时倚在门框上笑，“我这不穿着呢么？”
“穿太少了。”温似来将他从头看到脚，似乎十分不满意。
说来也怪，分明魏轻时才是前辈，但两人相处的时候，他却是操心较多的那一个，时常嘘寒问暖，事事体贴入微，生怕这不靠谱的前辈一时大意，又落下什么毛病。
温似来解下自己的外袍递过去，用目光示意魏轻时接住。
魏轻时自然知道他穿两件只是为了好看，并不是御寒。于是，他笑眯眯地接过：“多谢，太及时了。”
这句话很平常，甚至可以说得上客套，但温似来还是莫名其妙地脸上一红，他在脸边扇了扇风，道：“啊，好大的太阳。”
小二阿文疑心自己是瞎了——不然他怎么看不到太阳，只看到了满眼的雾？
温似来一面扇着风，一面往大堂里走，眸光落在那挂着的笼子里的“鹦鹉”身上，忽然不易察觉地一暗。
“小兰花”刚从晕头转向里恢复过来，又挨了这一记眼风，爪子一个没抓稳，险些从栖杠上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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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请个帮手送被褥，居然还“买一赠一”地搭来了一个。
她在前边带路，偶尔回过头去看看两人有没有跟上，便会瞧见几步之远的地方，穿黑衣的那位公子抱着装了被褥的大木盒，步态依旧十分潇洒，而魏公子则披上了一件暗红色长袍，脸在红衣的映衬下，总算添了几分血色。
两人时不时说几句话，没话说的时候就各自走路，外人看去，倒也十分融洽。
只是，身后跟着两位美男子，按理该十分雀跃才对，可老板娘却莫名觉得自己有一点多余。
她百无聊赖地四下环顾，看见街边墙根下有个端碗要饭的乞丐，瘦骨伶仃又蓬头垢面，怪可怜的，便伸手摸了一枚铜钱，扔进了他的碗里。
这时候，她听到魏轻时在身后叫她：“对了老板娘，你那位表妹要嫁的人是谁啊？”
“那人呀，说来还算是你的半个同道中人呢。”老板娘那点小失落立即一扫而空，回过头兴致勃勃地说，“他以前是天灵派的弟子，不过天资一般，修了几年也没什么进益，他琢磨着自己在这条路上怕是走不远，就退派回家卖猪肉啦！”
魏轻时：“……”这转折似乎有些猝不及防。
他问道：“那天灵派的人也会来送礼么？”
“不会吧，”老板娘说，“我那妹夫退派都好些年了，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天灵派的人记不记得他都不一定呢！”
闻言，魏轻时放下心来，若他没有记错，这天灵派依附的乃是四大玄门之一的照阳山剑宗，而照阳山剑宗，与岚岫山庄的交情一直都不赖。
如今，岚岫山庄已在暗地里找他找了数月，派来杀他的人反倒都被他掀了回去……大概，也快要狗急跳墙了。
几人一路远去，墙根下的那个乞丐伸了个懒腰，随手端起碗，佝偻着身体，沿着他们走过的路，慢悠悠地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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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的表妹张萱，乃是绫州城某位小官的幺女，因男方入赘，婚宴设在张家府上。
离张府还有好一段距离，三人便远远地看见那翘角屋檐下挂着红灯，树上披下彩绸，绯色锦毯一路铺进敞开的大门内，一切入眼处，红花飘舞，纱帐飞逸，朦胧而喜庆。
门口有小厮相迎：“三娘来啦！还有二位贵客，里边请！”
三人迈步进府，谁也没留心到门外拐角那棵树后面，还站着一个乞丐。
那乞丐仍是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脸色黝黑，脏兮兮的，让人看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然而此时他的背却不驼了，腰不弯了，身上那种暮气沉沉的感觉也一扫而空。
他站在树后望着三人消失的背影，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道：“大人，有个意料之外的人也来了呢。”
没人答话，过了一会儿，他收起了笑容：“请您放心，一定处理干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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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里边专管登记彩礼的老妇与老板娘是旧相识，两人寒暄了一阵，老妇越过老板娘向后一看，讶异道：“三娘，这姑娘好生俊俏，为何穿得这样少？女人家最受不得风寒，得当心哟。”
魏轻时哈哈大笑，伸手揽过温似来的肩头：“他不怕冷。”
温似来这才反应过来他就是那个“姑娘”，脸色煞是好看，直想把这狼心狗肺的前辈的外袍给扒下来。
老板娘道：“阿婶，您近年来眼神愈发不好，就不要闹笑话啦！这两位都是公子！”
“啊？”老妇眯着眼凑近，仔细看了一会儿，“哎，还真是。”
平心而论，温似来虽生得修眉长目，但并不女气，旁人粗看第一眼或许会错认，但看第二眼，便万万不至于认错性别。温似来自小这样长大，早就习惯了别人的一惊一乍，并不会生气。
可魏轻时竟然也这样调侃他，就很不对了——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反正有些玩笑，旁人开的得，前辈就是开不得！
温似来觉得自己该撂开魏轻时的手以表示不满，可是思来想去又有点舍不得，最后终于说服了自己——这是大人有大量，不跟前辈计较的好品质，便心安理得地任那人揽着自己的肩头，甚至还不易察觉地配合着矮了矮身体，微微往他那边靠了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兰因（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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