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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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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做了一个绵长的梦,在梦中我看见肖文捧着我残碎的躯体哭得撕心裂肺。我的那副躯壳已经面目全非像焦炭一样不成人型,我自己都不忍直视,真是可怜了肖文还对我不离不弃。
接着我好像回到自己家中,看到了肖艾,她双眼红肿着,抱着一张我的黑白照片,不停地抹眼泪,嘴里一个劲地叫着“妈妈,妈妈……”。
而我的母亲,肖艾的外婆,紧紧抱着她,背影愈加佝偻,面容憔悴。她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肖艾的后背,喃喃地说道:“不要哭,不要哭,她在天堂看着我们呢!”那话语像是安慰肖艾,更像是对她自己说的。
哦!我可怜的肖文,我可怜的肖艾,我可怜的母亲,原谅我不能陪在你们身边,不能共度余生,不能陪伴成长,不能侍奉终老。只愿你们能够健康快乐地生活下去,忘记我,忘掉我,找到属于你们自己的幸福。
后来我又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大厅的正中挂着一张照片,下面点着几根蜡烛,旁边放着一口棺材。整个屋子里摆满花圈,不知从哪里发出《哀乐》的乐曲声。人们来来往往,大多是我认识的。他们进来后对着墙上的相片拜三拜,点上三炷香,插到香炉里,然后围着棺材走上一圈,就去了别处。
那个棺材我没敢靠近去看,毕竟还是有些畏惧。棺材边上跪着两个人,一大一小,穿麻戴孝的,还在往火盆里不时地扔进几张纸钱。一个男人走过来,我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肖文医院的领导。他点完香后,走过去,拍拍地上跪着那人的肩膀,那人抬起头来,我不经意间一瞥,那人竟是肖文。而他旁边跪着那小孩不正是肖艾吗?
他们两父女在这里跪着,那棺材里的人是……?
我定睛看看墙上的照片,不正是肖艾曾抱着哭的我的那张黑白照片吗?这张照片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拍的,好像是一张证件照。照片上的我正幸福地微笑着,那满足感好像都要从照片上溢出来了。回想起那种感觉好像就在昨天,肖艾就在我的怀里,我在亲着她嫩嫩的小脸;肖文轻轻拍着我的手背,把我拉入他温暖的怀抱。
而这一切就在瞬间即逝,如今竟是天人永隔。我竟在这里观摩着自己的葬礼。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梦该有多好啊!
直到装着我遗体的棺材进了焚化炉,我才意识到这不可能只是一场梦,我是真的离开了人世,离开了爱我和我爱的家人。
如果真的是一场梦也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我在梦中无论怎么叫喊,怎么动作,都没有醒来的迹象,也没有人发觉。
我已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了。
就这样,我看着熊熊的火焰点燃了我的棺材板,点燃了我的身躯,发出冷淡淡的蓝色光芒。
渐渐地,那蓝光越来越亮,范围越来越大,最后竟亮得发白,占据了我整个视野。
霎时,我像被吸入了一个黑色的空洞。那亮光倏地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我所有的恐惧与不舍,无声无息,无穷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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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地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室的纯白。白得那样柔和纯净,给人平和安静的力量。
难道我是来到了天堂?
自问自己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努力爱人如己,行善积德,不知这样够不够资格进入天堂?
正在我发神思索之际,一道声音传来:“琳琳,你终于醒啦!”
那声音有些沙哑,有一些激动,又是那样的让人觉得温暖。
我把目光转向声音的发源地,暗暗在心中祈祷那人是肖文,这样我之前所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个梦而已。
然而我却看到一张慈祥的面容,那充满关切和爱怜的眼神,让我一下就认出他是我那已经去世多年的父亲。
“哦!爸爸!”
我伸出手臂,激动地抱住父亲的头,按捺不住内心的思念,像个小女孩一样亲吻着他的脸颊。
这个场景我曾不只一次地梦到过,就在父亲去世后的那一年。如今身临其境,竟是在这种场景下。我那么年轻就离开人世,来到了天堂。这里那么温馨,应该不会是地狱吧,听说地狱都很恐怖的。
父亲竟早早地就在这里守候着我,难道上帝那么好,还安排我们父女在天堂团聚。
良久我离开父亲的怀抱,怔怔地盯着他。刚才太激动了,忘了好好看看我的老父亲。这一看才发觉,竟与我记忆中的父亲不太一样。父亲离世那一年虽然才五十六岁,但不知是否生病的原因,已经显得老态龙钟,脸上布满皱纹,头发也几乎全白了。而且父亲习惯节俭,穿着打扮朴素。
而面前这个父亲,竟容光焕发,脸上一个褶子也没有,青丝根根分明。身上穿着一件有着金属光泽的马甲,把他的身躯衬得特别高大挺拔。这样的父亲特别有魅力,我是从来不敢想象的,那容颜比他离开时至少年轻了十五岁,而那打扮至少年轻了三十岁。难道在这天堂里会越活越年轻?
我抓着父亲宽厚的手掌,那只手是那么的温暖,不似父亲去世那时的冰冷。那触感是那样真实,也不像在做梦。
在天堂里还会有真实的肉身吗?这与我所想象的相去甚远。我瞬间产生了一丝疑惑。
“你真的是我爸爸吗?”
“傻孩子,你是睡糊涂了?快躺回去,我去叫医生。”
他这一说,我更糊涂了,天堂里还有医生?
“伯伦,我已经叫了医生,马上就来。”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父亲身后响起。我这才注意到父亲身后还站着个女人。那女人看着温柔端庄,穿着一件同样泛着金属光泽的连衣裙,仿佛与父亲的服装是一套情侣装。她保养的很好,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那看着父亲的眼神竟流露出满满的温情与爱意。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父亲在天堂还找到了第二春?天堂里也可以谈情说爱吗?虽说父亲和母亲的婚姻关系在天堂里也许不能算数,而且父亲一个人在这里孑然一身也挺孤苦的。我也不好对他们的感情生活过多干涉。
可是这样我怎么办?待我的母亲百年后又怎么办呢?她一个人来天堂,孤苦伶仃的,到时这个女人还会允许父亲来接她吗?还会允许父亲在天堂里陪伴她吗?到时两个女人又怎样和平共处呢?看她那个狐媚样,我平凡的母亲怎么争得过她呢!
还有她居然叫我父亲“伯伦”,父亲本来是叫艾兴中,居然在这里改了个这么不伦不类的名字,难道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父亲看我目不转睛盯着他身后的女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双眉微微皱了一下,随即又关切地问道。
“琳琳,你怎么了?”
“她——是——谁?”
我指着那女人问。因为我之前那些想法,现在对她充满了敌意,以致我的声音都是那样愤怒,一个字一个字地拖长音调,加重力道。待我说完这几个字竟觉得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胸膛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
听到我这样问,父亲显然有些生气,但看到我这个样子,他也不好发作。
他把我按回去躺着,给我掖了掖被子。我这才注意到我是躺在一张充满公主气息的小床上,浅粉色的床品散发着丝绸般的光泽,摸上去柔柔顺顺的,那种关爱的气息来自天堂,像银质世界的降临。没有温度,没有起伏,有着一种无与伦比的细腻。
我正被这精致的床品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却听到父亲小心翼翼的声音。
“琳琳,她是你妈妈。”
“妈妈”两个字压得很低,许是他也说得有些心虚。
“妈妈?”我冷笑着重复了一遍,反问道,“我有这样狐狸精似的妈妈?”
“艾琳,我不许你这样说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都跟你解释过,你都理解并且也同意了。现在怎么又旧事重提?”
那女人见我们父女都有些激动,炫耀似的走过来,拉着父亲的手臂,假惺惺地说:“伯伦,我没有关系的。你先别生气,你看琳琳不是刚醒过来吗,身体还很虚弱,你就由着她点。”
我没有理睬那个女人的说辞,只是看着父亲的眼睛。他眼神笃定,不像是说谎,可他何时给我解释过什么?我又何时同意了什么?我不是刚刚才来到这里吗?他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背叛而对我的欺骗吗?
我疑云满腹,忍不住问出口:“我理解什么?我又同意什么?
爸爸,你忘了那几十年你和妈妈是怎样相亲相爱,相濡以沫的吗?你忘了当年你病倒床头,妈妈是怎样对你不离不弃,衣不解带地侍奉你的吗?
不是你教育我的做人不能忘本吗?你怎么就忘了你的结发妻子呢?”
我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本以为父亲和那个女人一定会被气得不轻,不想他们却都错愕地张大嘴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盯着我。直到一群身穿蓝色工作装的人走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