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大天狗·海石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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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蓝的满月挂在夜空之中，秋风萧瑟，竹林如海波涌起，潮涨潮落，风冷如刀。
我听见了风中传来一丝清脆悠久的笛声，气海绵长，如利剑破空，又如飞泉迸射，狂风也难惹其锋锐。
我一愣，盖因这我欣赏不来的笛声太熟悉，曾伴我日夜。
……大天狗？
果不其然，抬头望去，竹海之上，一抹孤独的影子横笛而立月下。
我想喊他，却先打了个喷嚏。狂风吹得我长发乱舞，灌进单薄的衣衫，手脚冰凉。
太冷了，我得回去添件衣服。
就在我想着要回去把厚外套穿上时，却没有注意到月下那个孤身一人的影子仿佛注意到了什么，笛声断了。
他收起笛子，张开双翼，飞落在我身后。
“你在做什么？”
大天狗突如其来的一问差点把出神的我吓了一跳。
“吓死我了……原来是你啊，大天狗。”我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我来看看你啊。”
话音刚落，不知是月光渲染还是我睡太久迷糊了，我竟然看见了一丝丝红晕在他脸颊上染开。
“来看我吗……呵，这种无意义的行为，还不如来过两招。”
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别扭地转过头去，手却将扇子捏得死紧。
我惊讶地捂着嘴，不是吧，他这反应弄得我也不好意思起来。刚才那句话有哪里不对吗……睡醒了看看自己的伙伴如何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等等，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那个啊……大天狗啊，我一共睡了三天对不对，那这三天，我现世那边的课……”
这里面可是有两节必须去的点名课啊！
四次点名没到我就完了！
我惊恐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绝望地看着他，拜托了，天狗是不是有什么可以穿梭时空的宝物？还是你能不能干脆给我变出一张病历表，让我可以补上假条跟老师们解释？
却见原本一直抱肘盯着竹海的他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现在担心这个不是太晚了吗？”他转过头来看我，表情还是又臭又硬，语气却奇异地放柔了，“都是因为你自顾自地倒下了，害得我要变成你的样子替你去。”
坐立不安的我一下子就安心了下来，马上都能没心没肺地笑出来。
“嗯嗯嗯，你说什么都对。谢谢你。”
我有点惊奇。还以为依照他的个性，会是高冷到即便帮了我也不会明说，说出来也不会要求道谢，完全一张蝼蚁我只是施恩的高傲脸呢。
然后我的肚子没出息地叫了一声。
我苦着脸捂住胃。
啊……饿瘪了。一个饭团根本不够吃，还又冷又硬，回去喝水算了。
“你刚醒？什么都没有进食？”
他问。
“是啊，我快饿哭了。”我有气无力地说，摆摆手，“我先回去加件衣服喝口水饱腹，你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什么东西从头顶盖了下来。我吓了一跳，抓着它冒出脑袋，仔细一看，居然只是一件外衣。
这是……大天狗的东西吗？他会有这么明艳的红衣，上面还印染了精巧秀丽的花纹……？
“该不会是哪位仰慕你的女子所赠吧？”我开玩笑地说了一句，没看见他的脸色黑了一瞬。
以前有一个朋友很受欢迎，经常收到追求者的礼物，她总是会把巧克力和花什么都转送给我。害得我因为巧克力涨了不少体重。虽然很羡慕她饱受追捧，但是能吃巧克力，对于那个时候思想完全是小孩子的我来说，真的是太开心了。
“去换身衣服，穿上这件外衣。”他顿了顿，又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不知看向何处，“我带你出去吃饭。”
“大天狗，你真的是太棒了！我最喜欢你了！”我一高兴起来，甜言蜜语不要钱地往外洒，扑到他身上抱了一下，立刻迫不及待地转身往回跑，只想马上换了衣服去吃东西。
这件外衣太明艳夺目了，我在灯下细细抚摸了一遍，居然有些舍不得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长得不好，怕是配不上这么好看的衣服……不知道它的原主人是谁，是不是一位光彩照人的大美人？
为它叹息了一会明珠蒙尘，然后我换了衣服，高高兴兴地穿上了它。
姑获鸟听到响动时就已经醒来，她身穿单衣，叫着我的名字推门进来，一看见昏黄灯光下对着镜子转圈的我，一愣。
如此羞耻的场面被她看见，我当时就尴尬地捂住脸，背过身，闷闷地说:“姑姑你别看我，丢脸死了。”
姑获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有什么害羞的？小主人穿这件衣服十分可爱，不，可以说是美丽了。”
她走上前来，拉着我站起身，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时间过得真快……那时还觉得你是个孩子，现在已经变成值得追求的女性了。”
我一手捂着发烫的脸，小声说:“姑姑你别夸啦。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她含笑摇了摇头，不置可否，要拉着我到梳妆台前坐下，为我上妆。
我意思意思挣扎了一下，指着门外说:“大天狗还等着带我出去吃饭……”
她的脸一冷，按下我的手臂，捏了捏我的脸颊。
“让他在外面等着好了！”姑获鸟打开粉盒，“就算是大天狗大人，也要知道，女孩子出去约会可不是随随便便那么轻松的！”
“诶可是，我不是去约会……”
“要刷粉了，闭上嘴！”
“唔唔唔……！”
……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左右照了照，心中忐忑，又有些哭笑不得。
“我说姑姑，这个妆会不会太浓了……”
这支口红我买回来后一直都没敢用，因为颜色太浓烈了。虽然单单欣赏是很好看啦……但是我又不是姑获鸟那样明眸皓齿的美人……眼睛不够大，嘴唇有点厚，脸还有点大……
“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我对着镜子嘀咕。
“是因为不习惯自己上了妆后的模样吗？”
“确实如此……一直以来都是素颜呢。”我摸了摸脸颊，不由感叹化妆技术的神奇，寥寥数笔就将眉眼勾勒得如画一般明艳，“我都不敢相信这是我的脸……会不会太艳丽了？会不会有点奇怪？”
姑获鸟笑着拉我起身整理衣服，推着我向外走去。
“快点去吧。”
“那我就这么走了？话说大天狗会不会在外面等得太久冻成冰块了……”
“你在说什么笑呢？他的被动是最早升满的。”
“从前打魂九他明明就被两面佛冻住过……”
我来不及挣扎，就被推到了大天狗身边。
他抱着手臂，在鸟居下等待。见我提着裙摆走来，便伸手拿下了那只红脸长鼻子的大面具，在月光下露出了一张俊秀的容颜。
我抬头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下。
“咦？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被妖力滋润成乌黑的檀发往后梳，使得原本就锋利秀美的长相看起来更加桀骜不驯，却又添了一丝沉稳。
身上的衣物也从平常散着金发时方便活动的狩衣换成了更为正式的衣服。
“走吧。”
说完他转身就张开翅膀，向鸟居后面的桥飞去。
我急忙牵起裙子下摆跟上，踩着布满圆溜溜的石头的小路向前跑。
“等等我啊！喂，大天狗！”
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小跑着冲过鸟居时，眼前世界的景象突然一花，黑夜中的桥面陡然扭曲，天地仿佛一瞬间逆转了。世界变成了印在视网膜上游动的五彩斑斓色块，险些害得我跌倒。所幸我踉跄了两步，不知抓住了什么，才站稳了身体。
先传进我耳中的是奇怪又热闹的叫卖声，还有……妖气？不对，这个感觉好像不是妖怪，可是又有哪里不太对劲，如果不是妖气，这令人不适的感觉是什么……
大天狗放开了揽住我肩膀的手，自然地改做牵起我藏在袖子的手，往前走。
我这才发现原来刚才抓住的是他的手臂，莫名地松了口气，回握住他，往他身边躲去。
这仿佛是一条灯火通明的街道，客人们川流不息的路上可以算是摩肩擦踵，我已经看见有撞到我肩膀的人外警觉地停在原地四处张望，吓得我往大天狗那边又躲了躲。
“过来。”
他一把揽过我，将面具扣在了我的头上。
我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声音就被闷在了厚重的面具里，感觉腰上一紧，熟悉的悬空感又一次来临，双脚离开了地面。
大天狗一手揽着我，一手抽出羽扇，张开了双翼。平地狂风席卷而出，刚才还其乐融融的街道转眼被刃卷狂风充斥，欢笑和喧闹变成了惊声尖叫，人群纷纷散开。
大天狗横抱着我向前飞，颇为自满地说:“清理开道路了，这下稍微像点样子了。”
我:“……”
我一肘击在他胸口，“你这么搞也太过分了！”
他瞪了我一眼，冷道:“你还知道自己是人类吗？那些都是妖怪和神明，一旦被发现你是人类，就会被带去彼世。”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啊？！”我怒道。
他冷哼了一声，再不理我，却飞得更快了。
等到我的双脚终于接触到久违的大地时，我的脑袋已经被风吹得晕晕乎乎了。我扶着额头晃晃悠悠，还差点绊着大天狗的脚摔倒。
“话说，你到底带我来了个什么地方啊……”
我扶着他的手臂休息了半天才振作精神，抬头打量。
“诶——？！这是什么地方？”
“把人类小女孩拿去喂妖怪的黑店。”
他受不了般闭着眼甩下一句，迈步往那栋颇为宏大精巧的建筑里走。
“喂，你等等我啊！”
……
我没想到，大天狗一个喜欢飞起来掩饰自己真实身高，眼里只看得到变强变强和更强的中二病，居然会带我来居酒屋吃饭。
……怎么感觉哪里都很奇奇怪怪，难以接受。
“……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看。”大天狗端着酒碗的手顿住了，狐疑地看向我，突然警觉，“事先说了，不要魅妖。”
我刚才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心情被破坏得乱七八糟，顿时哭笑不得，“安心啦，不会再换掉你的针女了。妖刀姬已经有自己的一套针女和破势了……那个，我是想问，为什么大天狗你会突然想起带我来这里吃东西啊。”
“……”他抿起唇，眉头皱紧，“怎么了？不好吃吗？”
他握住了我的右手，侧身过来，偏头咬住了筷子上的鱼肉。
“欸……诶诶诶？？！！那是最后一块啊喂！”
大天狗露出了嫌弃却又碍于礼貌不能吐出来的表情，脸变得非常奇妙。
好不容易咽下后，灌了一口酒，用手捂着嘴缓了半天。
“…人类的口味真奇怪。”
我夹起一块腌黄瓜丢进嘴里，没好气地说:“不。只是我很喜欢用酱油和芥末而已！”
我那种把一堆芥末挤进酱油里蘸着吃的奇葩口味大概没人苟同。
大天狗缓了一会儿，才恢复了正常的脸色。
“你啊，平常不是很喜欢吃河童送来的鱼吗？”他抿着酒说，“偶然间听见附近的土地神讨论这里的菜，似乎不是很糟糕的样子。”
“你那是什么说法啊！好像我一直在麻烦河童给我抓鱼一样。”我喝了一口汤，白他一眼，“就算我很喜欢吃鱼，为了营养平衡也是会要求自己老实补充维生素的。而且……这家店的菜，其实很好吃。”
他看了我一眼，又把视线移开，手握成拳挡在唇边。
“……哦。”
“你那是什么反应啊？还有，我每次都会好好跟河童道谢的！”
我安静了一会儿，才放下筷子，紧紧盯着他看。
“…又发生什么了？”
他无语地放下了酒盏，侧首回望我的视线。
“果然你……是因为我这几天的消沉。你想安慰我吧？”
和半夜起来，没有问我原因，就主动为我梳理头发，上妆的姑获鸟一样，尽管并不知晓我消沉的真正原因，也不知道我到底在为了什么焦头烂额，却主动选择了等待，不问缘由，为了令我消除忧愁，做了这么多……
“真的要好好感谢你们呢。”我叠袖放在膝头，对他俯下了身，“谢谢你，大天狗。我已经振作起来了哦。”
人类之间的相遇，不过就是萍水相逢，相互理解，交错之后又转身离开。
我和会长……不，萩，有过短暂的师徒之情，这段缘分终有一天会结束，只是来的太快，我没有早一点发现而已。
正如此，人类的生命都是那么转瞬即逝，犹如只开一季的花。
人类太过短暂的生命无法承受太过长久的守候与感情，我们能够在短短的一生里产生许多羁绊，不知道会顺着红线走到什么地方。
我想看看结缘神手中，写着我名字的绘马，到底会系着谁的红线，顺着乱七八糟的红线，如果耐心地走下去，终点又会是哪里呢。
不过……就像萩曾经说过的一样，等待只是为了再度相逢。尽管她很过分地，把守住回忆，记住过去这样困难的任务交给了我。
但是将来有一天，总会有某一日，我们会再度相遇的，尽管不再是同一个时空，同一个世界。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再度重相逢的。
虽然将来肯定会和大天狗，姑获鸟，妖刀姬她们有不得不分别的那一天，但是想到这里，身体就会变得暖洋洋起来，好像充满了力量。
启程回去家里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色，一轮惨淡的月亮还挂在深色的夜幕天空。风中有被吹开的无数花瓣，刚好从脸颊边擦过，就夹在了发丝间。
“喂，大天狗。”因为有风会灌进领口，所以我一直缩在大天狗的怀里，现在才凑到他的耳边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好像喜欢你。”
原本乘着气流平稳飞行的大天狗突然失去了平衡，差点摔了下去。
我吓得抓紧他哇哇大叫。
“啊啊啊！！你不要突然乱来啊！！”
“那你就不要突然说这种可怕的事啊！”
他怒吼。
我顿时急火攻心。
“什么叫做可怕的事？被我喜欢是很可怕的事情吗？！我这样的小仙女喜欢你，是你的福气啊啊给我跪下感恩上天！”
他一把将面具扣在我脸上。
“闭嘴吵死了，我要把你丢下去了！”
“什么嘛你这个白痴天狗！”
我使劲地挣扎，不知道是他施了什么术，导致我根本拿不下来那张长鼻子面具。
在我跟面具较劲的时候，我压根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大天狗悄悄地把头偏过去，露出了咬牙切齿，却又掩饰不住脸红的神情。
“不要突然说在这种时候，说这些……”
无法控制的感情和心跳。
喜欢这种神奇感情，可是会令神明，人类，妖怪，都无法抗拒地会被冲击。
会可怜到连身体都无法自如地控制。
如此迫切地想要到那个人，那个喜欢的人身边去呢。
吵闹的阴阳师少女还在怀里发出奇怪又扰乱思绪的噪音。
“所以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深月从术中挣扎出来，抱着面具怒瞪他。
“我的告白，我的告白就那么不堪入耳吗？”
她的脸颊涨满了红晕，却露出了快哭出来的表情，向来明亮的双眼蕴满了泪水。
“虽然人类的寿命很短，向身为大妖怪的你告白，十分自私。但是我害怕再拖延下去，我也会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啊！”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红色的天狗面具从少女的手中掉落，消失在苍青色的森林里。
戴上面具的大天狗，便是人类和妖怪们眼中，那个传说中可怕的天狗。
摘下面具，反而没有了传说中的恐惧和危险，只是一个金色短发比月光还黯淡，比晨曦温柔的俊秀青年。
“…不是的。”
他咬着牙低低道。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大天狗·海石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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