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一目连·花嫁 ...

  •   “怎么,没有胃口吗?”
      坐在对面的黑发青年面带微笑,一副很好相处,却只会令我汗毛竖起的神态。
      人的笑容分为很多种类,微笑,浅笑,大笑,冷笑,狞笑。
      如像的场先生这种表面看起来清爽和蔼的微笑,应该用皮笑肉不笑来形容更加确切。
      桌子上摆放的浓汤和炖菜还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只要看一眼焦黄浓郁的色泽就可知烹煮的菜肴该是何等美味。盛在拙朴的陶碗里的筑前煮炖的火候恰到好处,蔬菜和肉的搭配,连视觉上的色彩都完美地考虑到了。
      “这家旅店由于是家族世代经营,提供的餐点一向都令人赞不绝口呢。”的场先生保持着虚伪的和善浅笑,双手合十微微颔首行了一礼,“那么,我先开动了。”
      我也草草地合掌低头,算作对神明和掌勺厨师的致谢,说:“…能让的场先生低头的,大概只有吃饭前的行礼了吧。”
      的场先生闻言露出一个爽朗灿烂到令我胃疼的笑容。
      “这还真是相当高看我的评价。秋园君,成年人的世界可是有非常多的迫不得已。”
      他低头抿了一口汤,放下碗,姿态优雅地用手边的热毛巾按了按嘴角。
      我顿时明白这可能是要说正事了。话说他每次都挑在吃饭的场合跟我说这些,就没有考虑过会把我心塞得没胃口吗?吃饭的时候为什么要讨论正事?讨厌的大人!
      我放下筷子,用毛巾擦了擦手指,托起下巴。
      “所以呢?的场先生这次是为了什么而来?事先说明,雇佣我的费用很贵哦。以前几次都是看在情分上给你免单了。”
      的场先生没什么神情变化,老神在在地开口:“我听说秋园君是偷偷跑出来的。”
      “对啊,虽说是偷偷跑出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人需要瞒着。”我淡然地一笔带过。
      穿着黑色浴衣的青年转头看拉开的纸门之外。雨滴打落在栏杆边青翠欲滴的芭蕉上,啪嗒啪嗒作响。
      “这片土地上似乎一直流传着和神明有关的传说呢。”他说。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日本可是一个有着八百万神明的国家。”我说,“连路边的石头都能当作神明供奉呢。”
      他转过头,暗红色眸子牢牢锁住我,轻笑了一声。
      “秋园君还是没有学会说谎。”
      我抿起唇,松开了紧攥的手指。
      离开桌面,漂浮在空中的汤碗,勺子和竹筷顿时失去支撑,倏然坠落。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我一旦有什么情绪变化,就会被直接表现出来。”我自嘲一笑,眼疾手快地接住掉落的汤碗,放在一边,“如果可以,我也想好好控制。”
      一旦情绪激动,我就会令身边重量较轻的东西全部飞起来。如果失业我还可以考虑去玩魔术。或者去鼓吹一下虚无缥缈的精神力修炼。
      然而,我们这些天生就有一只脚踏进那个世界的人都清楚,精神力恐怕是这世界上最大的谎言。妖力也好,灵力也好,哪怕是需要借助宝石引导的火焰都是天生存在血脉里的力量,是从一个人诞生时就决定好的天赋。
      修行高深的主持或是神主可以依仗自己的修为驱赶妖魔,但是他们穷尽一生也不会似天生就拥有庞大灵力的人一般随心所欲地操纵这份力量。
      天堑这东西,从一开始就存在。
      “根据从前的古书记载,秋园家的祖先隐隐和风神的名字缠绕在一起。”的场先生摩挲着茶杯道,“秋园君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造成了你如今的处境吗?拥有几乎能看穿一切幻术伪装的眼睛以及——”
      青年微一抬下颌,眼神滑过我的指尖。
      “以及不受你操纵,却始终保护你的风。”
      他平淡的语气居然染上了一丝不动声色的诱惑,仿佛在鼓动着我内心深处的追求。
      “为何退隐于市的秋园家时隔百年,会再度诞生秋园君这样天赋优秀的孩子呢?”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脆响,他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秋园君不想知道吗?”
      他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眼神,隔着再度飞起的碗筷和菜肴,毫不畏惧地和我逐渐暗沉发黑的双眸相互对视。
      似是极轻微地叹息了一声,的场先生将素白的双手叠在一起,分不清是赞叹还是惋惜,道:
      “不管看几次都会觉得十分神奇。”
      “皇一门的当家也曾经说过。”我突然开口。
      “什么?”
      我微微一哂,“的场先生别说得好像你没听过一样。那件事情应当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他一笑。
      “确实有所耳闻。皇一门的当家在几年前对一位小姐作出的批命……”
      我一手托着下颌,一手指着自己。
      “神明之妻。”
      这也是我能安心当自宅警备员的原因之一。
      毕竟是皇一门当家金口玉言批命的神明之妻,对象似乎还是个辈分不得了的神明,把我放在家里镇宅绝对比金蟾蜍和招财猫都管用。
      皇一门当家在榛和父亲的恳求下试图寻觅蛛丝马迹找到是哪一位神明自我出生前就与我定下结缘,结果以失败告终。最后惨白着脸,揩去嘴角一丝血迹告知我们,幸好对方不是什么性情暴虐的荒神,就算凡人擅自窥探行星命轨,也只是得到了一点细小的教训。
      不知是谁将那天只有三个人知道的对话传了出去,尽管仅仅是只言片语,在那之后,我还是差点就惨遭座敷童子一般的待遇。
      若非后来发生的另一件事,恐怕如今我还不能这么优哉游哉地闲逛度日。
      的场和皇氏虽然都是属于那个世界的庞然大物,屹立百年不倒,绵延至今的家族。但是两个家族的传承和侧重截然不同。皇一门至今还秉持着古老的阴阳道传统,君子六艺,雅言诗文,占卜问道,包囊万象无所不教。更因古板守旧,只肯为本族子弟教习,愈发人才凋敝,子息艰难。这么多年也就出了一个现任当家那样的人物。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可能就是一个风雅的贵族门庭。而的场家就阴暗粗暴得多了,直接以除妖作为立身之道,更因为当家的右眼和妖怪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在里世界也是饱受非议。不过的场家的除妖能力确实非常厉害,尤其是这一代的当家的场静司。因为榛和他是高中同学,我与静司先生接触也是不少……榛对他的评价就是麻烦。
      大概因为这个人不仅是个强大的除妖师,论谋略也是棘手的敌人吧。
      “秋园君。”静司先生忽然开口。
      我一个抬眸,眼风扫过去。许是因为我现在脸色沉得厉害,眼锋颇利,倒让他扬眉一笑。
      “我只是想提醒秋园君,不要辜负了这一桌精美的晚餐。”
      他笑吟吟道,拍了拍手,唤来人替我们二人皆换了碗筷和热毛巾。
      我看了一眼掌心的纹路,才抬头看向他。
      身着黑色浴衣的黑发青年连露出的脖颈与手腕都是骨瓷一样素白的颜色,被那双暗红色的眼睛紧锁之时,经常会令人感到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可怕的不是这个看似瘦弱纤细的男人,而是他背后隐藏的什么扭曲空气的庞然大物,或者是他笑容里隐藏的阴影。
      “静司先生发现了什么?”
      “稍微有点收获罢了。”他说,“有关你的眼睛,你那馈赠一般的天赋,还有……你的命运。”
      “需要我做什么,请尽管吩咐吧。”我放在腿上的手悄悄握紧了,“条件是,在那之后,将您的发现告诉我,事无巨细,全部的都要。”
      ……
      刚走到回廊上,就觉得清风夹着冰凉的雨丝扑面而来。远山翠雾还笼罩在云海里,犹如泼翻的黛青矿石颜料在白纸上晕染开来。
      疲惫顿时涌上心头,肩上似有千钧重,我靠在廊柱上看着接连不断的雨丝坠落在池塘里。一尾火红的拇指长游鲤在水波中摆尾,穿梭于水草和落花之间。趁着天色还早,索性抽了一把伞出去走走。乌黑的伞柄与伞面,竹制的伞骨颇重,需我双臂才能支撑起来。
      不知不觉就顺着之前走过的路,慢慢走到了秋园家的老宅附近。古旧的宅邸年久失修,无人居住,院子里的树木长得茂密繁盛,将宅子围拢得密不透风,即便是白天看上去也颇为阴森可怕。
      随即我的目光定格在了地上的一处,视线几乎凝固住了,眼珠一动不动。
      我说……
      宅邸后方的那个木门缝隙底下露出来的一长串白色布条……是绷带吧?
      我怎么觉得那个……绷带,好像还在随着另一端的动静在细微地移动啊……
      鬼使神差的,我的脑海突然闪过了那一天扶住我的那双手。
      尽管是从我身后伸过来的双手,还是能看见袖口露出的手腕缠绕着雪白的绷带。
      我蹲下身,小心地捡起那一条被雨水打湿贴在地上的绷带,试探地一拽——有什么东西撞在了木门上,发出极轻微的一声闷响。
      不知道那一刻在我脑海炸开的是什么想法,我只记得当时脑中一片空白,回过神来,伞已经滚落到一边。我正蹲在门边,小心翼翼地触摸着粗糙的门板,感觉掌心像是穿过了水波一样看不见的屏障。
      “请问……有人在吗?”
      我小声迟疑地问道。
      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一般。过了许久,终于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线划破雨声帘幕。
      “…你能看见?”
      我一懵。
      “诶诶诶、诶——?!”
      那个清朗轻柔的声线似乎染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这次用上了肯定的语气。
      “人子,你能看见我。”
      我眨了眨眼,意味不明地啊了一声。
      “能看见……也没什么吧。莫非你要吃掉我进补妖力?”我喃喃。
      他轻叹了一声。
      “妖力吗……”
      我不禁把耳朵贴在木门上,企图听到更多他的声音,或者是能感受到门后那个妖怪更多的气息,哪怕一丝也好……不知为何,自感觉到他的存在后,我全身躁动的气息都被安抚了似的,全部平静下来。那个也没有出来捣乱,如果和往常一样,碰到了危险的妖怪,那些寄宿在我身体里的风会第一时间冲出来包裹住我。
      甚至我隐隐感到哪里有些不同,似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在幸福地舒张开,指尖轻微颤栗着,仿佛全身连同我的灵魂深处都在不为人知地欢呼雀跃着这一次重逢。
      我的心底竟然涌上了担忧,皱眉贴在门上地问:“那个,你碰到了什么麻烦吗?”
      声音听起来……稍微有点虚弱的感觉。尽管他说话的语调很平缓,语速也放得很慢,依旧无法掩饰。
      上次他还能在街道上扶住险些摔倒的我,现在就只能待在宅子里,虚弱到无法自由走动了吗……
      仿佛隔着门看穿了我的神情,他笑了笑,拈起散落在地的绷带,一点点卷回手上。连带我手中的绷带也被抽了回去,一时失去抓着的东西,不免感觉手心有些空落落的。
      “绷带脏了哦。”我说。
      “没有关系。”他说,似乎是捂住唇掩饰住咳嗽,过了一会才开口,“快回去吧,马上就要天黑了。”
      我不由自主地涌上了一股慌乱的情绪,咬住下唇,趴在木门上小声问:“那我明天还可以来找你吗?”
      他很好脾气地反问我:“怎么了?有什么困扰吗?”
      “我就想和你多待一会。”
      他大约没想到我会回答得如此迅速且响亮,几乎要被我的自来熟震惊了。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滚落在台阶下方的伞悠悠漂浮起来,悬在空中抖了抖雨水,接着飘到了我的手心。我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伞面,又回头盯着那木门,像是要把那薄薄的一层木板烧穿一般,到他又隔着门催促了我一次,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或许是静司先生这个人身上附着的念力呀怨念什么的太强,他到来的翌日,连着下了好几天雨的天气竟然放晴了。虽然天空的流云还是铅灰色,远山上树林间缭绕的云雾逐渐散开。他暂且还没有跟我交代要做什么,人影也是一大早就看不见了,也不知道去拜访谁了。倒是在庭院里撞见了一回蹲在池塘边数鱼的小深月。
      静司先生竟然蹲下来陪着小深月数了半天的鱼,也不知一大一小两个人头捱在一起说了什么,居然到午餐时就变成了牵着手去餐厅的关系。
      我冷眼看了一会,压低声音和他说:“静司先生不会连深月这么小的孩子都要下手吧。”
      他一手托着下颌,看着深月埋头吃饭,腮帮子鼓得跟小仓鼠一样的神态。好整以暇地开口:“秋园君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不是也收到过的场一门的邀请吗?”
      他冲我微微一笑。
      我皮笑肉不笑地回应。
      开什么玩笑,就算当时榛差点揍了你一顿,你不也到现在没有放弃拉拢我当的场一门的门徒。
      正在这时,吃完了饭菜的深月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们这两个坐在旁边桌上,一直看着她吃饭的人。
      “萩姐姐和静司叔叔是什么关系?”小孩歪着头问,“你们坐得这么近,还老是只跟对方说话。一定就是情侣了?”
      我的笑脸顿时僵裂。
      静司先生微微睁大了眼,随即一副看好戏的神态,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说小深月——”我笑得阴气森森地捏住她的脸往外拉,“是谁跟你说坐在一块的就是情侣呀?”
      深月的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听好了啊,这位的场静司先生呢,是萩姐姐我小姨妈的朋友。”我正色道,“聪明的李深月小朋友,告诉我,小姨妈的朋友应该喊什么?”
      她眨了眨眼,视线移到静司先生俊秀瓷白的脸上,又移回我格外温柔的笑容,昧着良心道:“喊、喊叔叔……”
      我满意地拍了拍她的头,“乖孩子。”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