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一目连·花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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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是真的走到了。
我惊奇地拉着行李箱，绕着这座大宅子的门走了好几圈。
“真的是秋园家那个……传说闹鬼的老宅吗？”
对着影视基地一样的宅子，我忍不住发出如此的疑问。
当然，我没有期待背后空无一人的街道会有什么回答。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轻轻地回答了一句。
“是的，所以别靠近，离远一点。”
我猛然回过身，只有风回荡在街道。
“错觉吗……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我掀起眼帘，左右横扫了两眼，只有一只奶牛猫颠颠地路过墙壁。
“不论你是什么存在，连现身都不愿意，就这样居高临下地命令别人离开。还真是，傲、慢、啊。”
我一脚踹在铁门上，气呼呼地咬牙。
啊，对了。
从前，从除妖师那里得到了有趣的东西，虽然他说了总有一天你会用到，而当时的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次出发前却不知为何从柜子深处翻出来，带在了身上。
“是这个小纸人吧……那么，去吧。”
我松开手，预想之中的和除妖师手下操纵的一样，自己飞出去的事情却没有发生。
可怜地躺在了脚边，沾染上尘土。
我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那片可怜地小纸人，果然不行啊……叹了口气，正准备把它拿起来收好。
就在我的手指快要捻起它的时候，纸人突然一震，快速地逃离了手心，向着转角飞去。
啊……啊……啊？！
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赶忙拉起行李箱跟着跑过去。
“喂，快等等我啊！！”
追着小纸人不知跑了多久，上气不接下气地拖着沉重的脚步，终于丧失了最后一丝力气，跪在地上喘粗气。
不知不觉天边泛红，日薄西山，金红漫天。
话说我这是跟着跑到了哪里啊……小腿胀痛得不行，蹒跚着脚步，爬上前去捡起地上的纸人，收回口袋里。
抬起头才看见跑到了奇怪的地方，四处都是树林，草也长得很高，堤岸下的河川静静流淌，波光粼粼。
“牙白，我是跑出了镇子吗……”一边嘀咕着，一边摸出手机，熟练地拨通了存在2里的那个号码，响了不到两声就立刻被接通了。
“我在镇子上迷路了，找人来接我吧。”
“标志物？到处都是树算不算标志物，emmmm……这种荒郊野岭你让我怎么努力地找啊……”
“啊有了！我看到那边的山上有个很大的建筑物，可能像是高级旅馆一样的存在吧……诶？”
我揉了揉眼睛，惊讶地说不出话。
“消失了……？”
……
“然后那个高大的建筑，就这样……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靠在旅店的窗边一边擦头发，一边和电话那头的榛说话。
她似乎开了一罐啤酒，仰头一口气灌了好几口，才畅快地躺倒在沙发上。
还有似乎刚从外面回来的泽田先生随手关上门，从她身后走过去，说着“只能喝一罐哦，榛”。
“有家室的大人真是辛苦呢，欧内桑。”
我笑嘻嘻地说。
“他也是最近越来越喜欢管教我了。”榛苦恼地说，“然后呢？你那边的进展，打算去哪里取材？事先说一句，就算你是背着所有人偷偷溜出去的，纲吉肯定也会在那边安排了人手保护你。嘛～他就是所谓的保姆性格吧。”
泽田先生的声音遥远得仿佛从浴室里传来。
“——榛，我都听见了哦？”
榛捂住手机，冲浴室大喊。
“女孩子间亲密的谈话你就不要插嘴了！给我装做什么都听不见！”
……很可惜，我还是听见了。
“所以啦，你就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安全吧。”榛说，“你的人影要是消失二十分钟左右，他那边派去的人大约会包围整个镇子。我讨厌善后的麻烦啦。”
“那我努力一下吧。”我托着下巴，从窗口伸手，让月光洒落在手心，“明天我会早起，想想能去那个建筑里探险就兴奋得无法入睡呢……”
然后第二天，最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连绵的雨将天地笼罩起来，弥漫的雨雾连窗外的池塘和小路都看不清了。远处的嵯峨青山沉浸在云雾缭绕之中，黛色群山的轮廓若隐若现。
我蔫了吧唧地趴在窗口，委屈地喃喃:“结果雨下得根本出不去门……”
“那你就去玩游戏啊。”因为等会要去参加宴会，正在接受造型师折腾头发的榛不耐烦地说，“你从小不就喜欢玩那个，把保护你的叔叔们找出来的捉迷藏吗？快去快去，旅店里肯定藏了几个。”
泽田先生凑到她耳边的手机插了一句，顺便还偷吻了一下她的侧脸:
“给萩酱一个小提示，住店的旅客里只有一位是伪装的。”
不在住店旅客里面……那就是在员工里？在这种代代相传的老式旅馆的员工里混进自己的下属，泽田先生这个人真是一如既往地深不可测。
“……我都不是小孩子了。再也不会做那种为难别人工作的事情了好吗……”我吐槽，“还不如去找旅店的老板娘喝茶，这种老店的女主人，沏茶手艺应该相当不错……诶？诶？！”
我腾地站了起来，从窗口探出身子。
“刚才、刚才突然看到一个人出现，然后又消失了……好奇怪……”
这么大的雨，怎么会有人出现在庭院里……就算是撑着伞也无济于事，全身都会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简直就像归来的雨女一样，站立的地方洇开一摊水。
电话里传来榛被电子设备稍微改变了的声线:“我说萩，这是新书的情节？你这回又要重归灵异少女作家的道路了吗？”
我重新坐了回去，喃喃:“大概是我看错了吧……”
其实并非是眼花。
只是幼年的情形又一次上演了。
那个时候，母亲刚刚去世，尚未下葬的葬礼上。
哭闹了半天才在车上睡去的我，迷迷糊糊间，对着后座的空气喊了一声妈妈。
我不是睡迷糊了，是真的在半睡半醒间看见了妈妈在哄我入睡，哼着轻柔的摇篮曲。
葬礼的仪式冗长而沉闷，气氛好像凝滞了一般，全身被包裹在透明的胶体里，无法动弹。
然后我看见了妈妈，她站在离爸爸很远的地方，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我想挣脱牵着我的助手小姐，奔向妈妈，抱住她撒娇，告诉她大家都好笨哦，谁都没有发现妈妈，除了萩。
妈妈在和大家玩捉迷藏吗？
那，萩就装作没有看见妈妈好了。
这样妈妈一定会赢的哦。
不过呢……
妈妈要快点自己出来哦，因为爸爸也很笨嘛。
爸爸一直找不到妈妈，会难过得哭的。
在那之后，只要我指着角落，和妈妈常坐着的椅子大叫妈妈在这里。
家里的佣人也好，主动来照顾父亲和我的助手小姐也好，就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萩，好孩子是不能说谎的。”
可是……我并没有说谎啊。
年幼的我大哭大闹，挣脱了佣人，跑去抱住坐在沙发上的妈妈。
“妈妈明明就在这里，还在拥抱我啊。”
哭泣得被泪水蒙住视线的我没有办法看到，妈妈只能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情。
生者。
死者。
通过这双眼睛，全部都看得到，也在这双眼睛看见的世界里被混淆了界限。
躺在旅店的房间里，听到雨声只会感觉到无穷的孤寂被不断放大，放大，直到将整个人吞没。
“果然还是应该振作起来，就算去请老板娘沏杯茶也好……”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换上可以出门见人的衣服，梳理顺漆黑的长发。
“那么，我出门了。”
合上房门的那一刹那，躺在口袋里的小纸人，轻轻震动了一下。
……
在前往茶室的路上撞到了人，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头发整整齐齐地盘在脑后，像是一朵幼嫩的花苞。
她的母亲是位清秀的女性，连忙向我道歉。
那个小女孩也是很乖巧地和我说姐姐对不起，实在是少见的可爱孩子，如果不是为了转圈给母亲看新裙子，也不会撞到我的腿上。压根不忍心责怪她，正好就由老板娘邀请她们一起去茶室了。
我有带孩子的经验，泽田先生家两个小孩子，一个叫蓝波，一个叫一平，我小的时候曾经受到榛的拜托时不时照顾他们。所以对与如何和小孩子相处还算了解，那个孩子又像是雪团子一样可爱懂事，令人没法不喜欢。我完全忘掉了和老板娘聊天的目的，只顾着和她做游戏讲故事了。
“姐姐来这里是做什么？深月和妈妈还有哥哥一起来拜访老爷爷的。”
拜访老爷爷……是说拜访这边的亲戚或者是故交吧？
“我来这里找一个神明大人。”
“诶？秋园小姐，刚才是提到了神明大人吗？”正在沏茶的女主人微微一惊，旋即低头轻笑，“嘛……也是呢。这附近有一栋古宅，一直都有封印着很久以前的神明的传说。”
“我家的秋园，就是那个秋园。”我接过茶碗，转了一圈，微抿了一小口，才笑着说，“那栋老宅子据说是爸爸家很久以前的祖宅，不过，因为一次失火事件后，即便重新修复，也没有再住回去了。”
失火事件也是爷爷那一辈发生的事故，好在只是一个小房间着了火，天又突然下起雨，很快火势停止了。在那之后秋园家就从老宅搬去了京都的别院里居住，直到爸爸和妈妈相遇。
更何况爸爸可是个娶了一位来历不明的异国女子，而被认为背叛了家族的逆子……
连带的，我也并不受到那边的欢迎。
奶奶好像也是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只有爷爷，给爸爸丢下一句随便你要怎样就怎样，把地契什么的迅速转移到了我的名下，就出去旅行了……
“我虽然是那栋宅子的主人，但是并不是在那里长大的，曾经侍奉过爷爷和奶奶的佣人现在也大多不在人世。所以，就算我想知道关于宅子的传说，也只能自己费劲去打听了。”
我苦笑着说。
“原来如此，秋园小姐是为此而来的。”女主人以袖掩住轻笑，“那么，不介意的话，我就来说说我所知的传说吧。若有纰漏，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从很久以前开始，在这片土地就流传着一位堕落了的神明的传说。他能掀起暴烈的狂风，将村庄和田地毁坏殆尽，也同样拥有着能令河流改道的强大力量。”
“但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那位神明堕落为了妖怪，原本代表着山林的苍绿色眼眸变成了黑红色，不详的眼睛。”
“然后为了不让那位堕落的妖神伤害到人类，一位阴阳师耗尽生命将他封印起来，对当时村落里的人们说，假如要镇压这位强大的妖神，必须在这片土地上建造起庞大的房屋。”
“于是秋园家的先祖就在那里造了祖宅呢……”
我托着下巴补充。
拜托啊，先祖们。你们从前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下午的时候雨势小了一些，我趴在窗边翘首期待了好久，还是没有等来云收雨散的晴天。只好和那个叫深月的小女孩一起玩，把几个故事拆开来，挑出能令孩子接受的部分组合起来成为新的故事，她就能听得津津有味。
小孩子虽然精力旺盛，但是累得也很快。在深月的妈妈把熟睡的她抱回房间后，我丢掉手上的书，站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带着冰凉雨丝的风从窗口扑面而来，氤氲在眼睫，一瞬间融化在呼吸里。
“稍微……出去看一下吧。”
被老板娘的故事引起了兴趣的我，拿着一把伞打算出门。
正要踏出玄关的时候，突然被折返的老板娘叫住了。
然后……就被拉去穿上了一件外套。
“是我买给小女儿的衣服，只是那孩子去了东京念书，很久没有回来了。不介意的话，请秋园小姐穿上，稍做避寒之用。”
女主人微笑着将一把大伞递到我手上:“然后是雨伞。啊呀，明明很合适呢！”她惊喜地轻叫了一声，双手合十放在胸口。
“今天看到秋园小姐穿着的裙子，就想到了这件衣服，果然很相配呢。如果把头发用缎带扎起来，会更加可爱了吧……”
我看了一眼非常漂亮的羽织，又看了一眼手上的油纸伞。在心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脱下穿好的鞋子，走回木廊。
“那就麻烦您了。”
总而言之……二十分钟后我被上了薄妆，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地出了门。
心里稍稍做了点心理建设，才一咬牙，撑开了那把有点重的油纸伞。伞面又大又宽，几乎张成了一条线，但是挡雨的职责，履行得非常棒。雨水蓬蓬打在伞面上，顺着伞沿连续不断地滑落，几乎连成了一道透明的水幕。
缓缓走向秋园宅的方向，爬山虎攀满了道路两旁的两层民居。雨雾弥漫在街道的角落，盛开的紫阳花上弹落珍珠一般璀璨的雨珠，滴进街边小小的水洼。那宛如宝石一般的美丽颜色倒映在水洼中，团团簇簇的花球轻轻摇曳。
“简直就像是宝石一样嘛。”
我忍不住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触摸那丛正处花期的紫阳花，轻柔地抚摸花瓣和沾满水珠的叶子。
“好美啊……你其实是雨天的精灵吧……”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羞耻的话，我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嘴。
又、又讲出来了，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
还好是一个人，如果身边又有人的话，简直羞耻得想杀人灭口。
总之，先快点回去吧。
我正准备站起身，忽觉脚下一麻，双腿虚软，茫然地向后倒去——一双手从后面牢牢地扶住了我的双臂，抵住我后倒的势头。
于是我得以一个半仰躺的姿势，被庇护在身后那个人的怀抱里。
紧紧瞪圆了的双眼不舍得错过一分一毫，浅色的发丝悄无声息掠过眼角，从脸侧温柔地滑过，垂落回那个人的肩头。
我嗅到了风。
从裸露的光滑后颈竖起警觉的寒毛，一丝又一丝仿佛柳丝柔拂的微风吹过后背。
是闭眼时陡然乍现的一丝微风，瞬间汇聚成回风流雨的漩涡，雨水在下落时受到了阻隔，被风吹得偏斜飞去。
握不住的油纸伞脱手掉落的下一秒，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及时接住，斜斜地挡去雨丝。
就算我如何尽力想去看，也只能看见那个人在风中轻轻飘动的羽织衣袖，染着松柏和苔绿的颜色。
那个人从袖口伸出的手腕纤细得好像一捏就断，握住他的手腕，仿佛扼住了一截虬结突出的枯梅。令人不忍心用力，生怕弄伤了脆弱的枝条。
我听见了一声轻笑，浅淡得如飞落的雨丝，跌碎在水洼里。
“人类的小姑娘，去吧。”
他扶稳了我，便松开了手，微弱的气息消失在逐渐散开的风中，直到无处可寻。
紫阳花的枝头摇曳了两下，宝石雕琢一般的花苞飘落。
我撑着油纸伞，怔怔地回眸。身后的街道空无一物，只有淅沥的雨声，水雾消散开来。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一目连·花嫁（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