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番外·神前祭（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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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萩]
因为我是蝴蝶。
依靠风的流动才能飞起来，去哪里也好，停留在哪里也好，都是风做决定。
我一个人是不行的。
风在我的身后驱策我，无论是否符合我的心情，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如此。
但是，只有一次也好。
我想让风带我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就算是只剩下灵魂也可以，化作一缕微弱的风，回到那个人的身侧。
……
半夜的时刻，烛火突然灭了。
笼罩在一团黑蝶群的萤光里，黑童子和白童子无声地到来。
“深月大人，深夜叨扰，万分抱歉。”
白童子朝我弯下腰，眼眸映着幽幽的荧蓝光芒，平白透出一股妖异。黑童子金色的眼眸被幽蓝的磷粉映得格外亮。
黑蝶围绕在栏杆边飞舞。
“萩想见您最后一面，请跟我们来。”
白童子说。
仿佛知晓了即将要发生什么一般，我出奇地平静，整理好头发和衣服。跟随在他们身后，无声地走进亡魂归渡的道路，通往黄泉比良坂。纷乱的黑蝶始终不远不近地飞在前方引路，漂浮的无数灯笼散发出阴气森森的蓝光，妖怪和人类的头颅拖着长长的尾巴在身边穿梭。
西渡的方向是黄泉之国。
在三途河的岸边，火照之路，那里盛放着大片大片，接天连地的血红彼岸花。
登上一艘停泊在岸边的小木船，戴着草帽的骷髅船工自发开始滑动船桨，小船逆着浑浊的河水，背逆其他亡魂的方向，向忘川深处划去。
我坐在船舷上，将外衣脱下，盖在了头顶，袖子捂住口鼻，避免吸入过多的黄泉尘土，避免被黄泉的亡魂看见容颜。
黑童子和白童子背靠背坐在船尾。黑童子膝头搁着镰刀，低着头，发丝险些落进水中。污浊的泥沙河水里时不时冒出亡魂痛苦扭曲的面容，转瞬被河水吞没。
白童子抱着魂幡，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片小小的红枫叶。
我抱紧自己的双臂，出神了好久。
一时间只有小船摇曳的嘎吱声。
黑蝶群扑腾着翅膀在河水前方引路，没一会儿转过一个小弯道，蝶群骤然散开，化作了一缕又一缕黑烟。
一抹带着微焦味的磷粉落在了我的衣角上，轻轻颤动了一下，微乎其微。
映入眼帘的是与冥府焦土截然不同的青翠树林，犹带露珠的草叶，风送来微微的花香。
停船后，小船搁浅在白沙滩上。失去了力量的骷髅船夫扑通一声，瘫倒在船上。草帽从头上滑落，露出原是眼睛的地方，黑洞洞的两个窟窿。
“我们只能到这里为止了。”白童子小心翼翼地把那片红叶收进衣袖，才抬头对我说，“接下来的路，只能由您一个人去走。”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转身向那个看似美丽却诡异的幻境走去。
快走到尽头时，我没忍住回了头，看见他们两个还站在原地，孤零零的，像两只被遗弃的小狗，等着不知何时才会归来的主人。
……
我按着梦中曾去过一次的幻境记忆，在面朝村庄的山坡找到了萩。
现在的她已经很虚弱了。她躺在逐渐枯萎的花海里，蜷缩起纤瘦的身躯，栗色的长卷发在身下铺展开来。
头枕在她的黑色外衣上，乍一看仿佛一摊干涸的血迹。
“最近我经常看见死掉很久的人。”
仿佛预料到我的来临，萩突然说。
她的肌肤失去了光泽，敛容苍白，双眼失神，凝固不住的焦距晃动。
从指尖开始透明，连青色的脉络都看得一清二楚，好似隔着皮肤就能掐断。
她垂下眼帘，好像死去了一般。只有轻微的胸口起伏还能证明她的生机，颤抖的唇间溢出轻轻的呢喃：
“好多人……他们都死了很久了……”
我跪坐在她身边，轻轻地用手指为她梳理丝缎一样覆在身上的长发。透过交错的微颓花枝与半凋的花盏，可以看见逐渐阴沉的天空。
萩微微喘了口气，才找到了说话的力气，继续用微弱的声音说：
“……最后一个……就是我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眼角的泪珠掉落，划过上扬的唇畔。
“好可惜……风停了……”
萩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的手，在空中无力地挥舞了两下，落在我伸出的掌心。
她努力蜷起手指，想要握住我的手。
少女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神明大人……”
她的手从我抑制不住颤抖的手中重重掉落在地，半敛的双眼无声阖上，失去了最后一丝脉搏。
那一瞬间，我听到了风嚎哭的声音。
平地而起的旋风夹着疯狂颤动的碎花从她身躯剥离，仿佛受伤发怒的野兽，不顾流血的伤口，到处冲撞撕咬，将干枯的花海毁灭殆尽。
风很快撞碎了不断崩裂的结界，从天空聚拢成漩涡的乌云眼中钻了出去，消失在天际。
我捂住双眼，冰凉的泪水一直顺着脸颊往下淌。
萩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风化，化作流沙淌出指间，最后连一根头发都没有剩下。我顾不上擦泪，手忙脚乱地脱下外衣包住还能抢救下的白沙。
我抱着裹了她的灰烬的羽织，和她的黑色外衣，默默向幻境外走去。当我迈出最后一步时，幻境轰然倒塌。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把羽织递到了白童子的手上。
魂幡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却没有人去理会它。白童子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他抱紧了那件装着灰烬的羽织，脸紧紧贴在冰凉的衣料上，滚落下泪珠，声音清朗地笑说：
“太好了，太好了……欢迎回家，萩……”
回去的船行途中，我抱着外衣蹲在船尾发呆。他们相互依偎在船头，手拉着手，怀中抱着装满灰烬的羽织。
船平滑地穿行在忘川上，只有嘎吱嘎吱的摇桨声。
下船的时候，我依旧走神，麻木地迈步，踩着泥泞，摇摇晃晃往前走。差一点就要撞进亡魂的队伍了。
所幸白童子即使拉住了我。
“再往前走，就要到奈何桥了。那里有夺衣婆，萩的衣服会被夺走的。”他拽着我的袖子。
我茫然地看了一眼树下宛如恶鬼的白发老妪，视线落在手臂上的黑衣，顿时一个哆嗦。
奈何桥边的夺衣婆会抢走来过河的亡魂的衣服，叫他们赤条条地渡河，拿那外衣去称量斤两，便能测出此人身前犯下多少罪孽。
罪孽重的亡魂便会被鬼差投入翻腾的河水，受尽苦楚，永不超生。
见他们将我送至出口便转身欲离去，我叫住他们，踌躇二三，伸出搭着外衣的手臂。
“你们……不带走吗？”
他们摇了摇头。
“我们看见的是灵魂。区区一件皮肉外衣，无足轻重。”白童子顿了一下，微笑道，“我看深月大人好像很重视的样子，请您收下吧。那么，就此别过了。”
说完，那两个小孩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周围漂浮的鬼火灯笼一盏接一盏地灭去，黑夜重归平静，草丛里的沙沙虫鸣再度响起。
我仿佛脱力一般，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有人拉开了纸门，提起灯笼，细碎轻缓的脚步缓缓压过光滑的地板，止步身后。散发着柔和昏黄烛光的灯笼被轻轻放在地上，我回过头，循声看见了半跪在身侧的大天狗。
金色的发丝散落在眉间，有几缕搭在高挺的鼻梁上。接近日光一般的白金色羽睫微微上扬，泄露出沉淀着冰川湖泊的蓝眸，流光微转，专注地凝视着我的眼睛。他穿着素净的白色浴衣，显然刚从梦中醒来，亦或是未曾入睡。
我张开了口，未发出声音又合上，便抱着外衣垂下头，静默不作声。
他把风灯放在了我的手上，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手穿过我的腿弯，稍一用力，便轻松将我横抱起来。
他抱着我穿过无人的黑暗走廊，回到了我的房间。
我的床铺还是走前随手叠好的模样，他将我放在被子上，起身把灯笼放在角落。
随后，大天狗走到了门边。
他半拉开纸门，伴随着涌进来的风，呼啦张开漆黑的双翼。半侧过首，眸中一抹凝光流转，落在我身上。
“安心睡吧，我在外面守夜。”
说完他的双翼收拢起来，将自己裹住。眨眼间再张开，便露出截然不同的狩衣装扮，赤红的面具覆盖于脸，金色的发丝随风飞扬，黑色的羽毛飘落在我的手边。
门从外关拢，挡去了最后一丝冷风。
我呆坐在那里，发愣了许久，才突然清醒，一骨碌爬起来。
匆匆拉开门，呼唤还没来得及冲出口，便看见坐在套廊边的大天狗，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我搓了搓手臂，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静静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片刻后才开口：
“我说，我们结婚、就是成亲吧？”
他的声音隔着面具听来依旧清冷孤寂，却悄悄敛起翅膀，为我挡风。
“为什么突然产生这种想法？”
“因为——人生在世，实在是太短暂了。”我拖长音调说，“今天来不及说的话，明天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开口了。”
过了一会儿，看起来好像低头沉思的大天狗突然轻轻哼了一声，染着几分轻快，说：“好啊。”
这回轮到我傻眼了：“欸——？！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嘛？真的不再好好想想？我可是人类，我活得很短暂的，我还会生病，重病大病小病，你一定会亏本！”
明明隔着面具，我却觉得他很鄙视地瞥了我一眼。
“阴阳师和式神成亲，契约会自动失效。失去我如此强大的式神，亏本的是你才对。”
他曲起食指，敲在我额头。
“而且——”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好像抿紧了唇，染上几分晦涩，“一旦解开契约，连我都无法确定能否控制住自己……”
我蓦然瞪大了双眼。
因为大天狗突然拿下了面具，金色的发丝随风轻轻飘动，掠过闪动的眼眸，唇抿得死紧，眼神飘向了别处，脸颊却染着浅浅的粉……
他把面具抵在唇边，眼神游移不定，左右乱飘，就是不肯看我，仿佛极为羞于启齿一般，艰难地开口：
“我会压制不住妖怪的贪婪，渴望、渴望占有你……”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番外·神前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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