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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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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的夜里星总是格外的明亮,格外得也静寂。鸡舍里的模范正自打盹儿,冰凉的窗口投下的那一抹温暖的光芒,却灼伤了农人的睡眼。嘴里喃喃道:“哎,天怎么又亮了。”饶是再多的不愿,也还是要爬起床来为这个冬天准备钱财。可当他背上框镂打开房门的一瞬,却被吓得再没了睡意......
“什么!”屋外的一声探报也让假寐卧病的邴正瞪大了眼睛。“吩咐下去,盯紧任何一个从那扇门出来的人。”
当这个消息传到司空府,公孙云的心也登时乱了方寸。只撂下一句“我出去一趟。”随便拽了件袍子也顾不得更衣梳洗便拖着鞋子头也不回得快马奔出了府宅。
太阳还没升起,王城内外便炸了锅。
——普济寺走水!
熊熊火光,宛如一轮朝阳,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一如白昼。
当狂欢的火苗映入眼帘,当爆竹的声响闯入耳际,当燃烧的枯树砸在身前,便只听骏马长撕,前蹄翔天,引颈而驻,将背上蓬头垢面的少年狠狠摔了下去。公孙云先是一惊,牙龈一咬,双拳一握。当下腾空而起一脚踏在马背之上,也顾不得火光冲天,烈火熊熊,苗火翻飞,影火相斗,与那摇摇欲坠的树木纵身跃入燎原火海之中。
“娘!”
半步之遥,当少年的脚步踏入火焰的一瞬,便仿佛从极边之地陡然置身于火的炼狱。顿时,只觉肤足之上被炙烤得钻心之疼,一双墨夜认穴的锐眼是因为着急,还是被烟障所害?已然是双目泪涟。以火为名的迷宫把这个无助失措的孩子团团包围,只有一声声脆弱的呼喊被噼噼啪啪得消散,一件青衫也就在方寸之间没了身影,似是去了最飘渺的国度......那舞蹈的曼珠沙华,也宛若地府幽冥之中渴望着鲜活生命滋养的冤魂之手,争相邀请着这懵懂的少年去赴阎王爷的选胥。又像是那漫山遍野的赤练毒蛇,争相吐着信子,期待着生命的美味......
“娘!您在哪,在哪!”
“咳咳......”气脉一乱,那滚滚浓烟便一个劲儿得灌向少年的口鼻。腹内痉挛,又跟着翻江倒海,稍一俯身,那火蟒便扑上身来要把他整个生吞活剥。当此之时,公孙云只得合身一钻,甩开斗篷辟出片刻栖身,倒了口气便又从火灵之中往前挤去。身刚起,那火苗便如同洪水一般将脚下淹没。
那一匹锦缎在他手中就像一把可以劈开天地的宝刀,咧咧作响之时,火龙王也显得有些胆怯,一片真红之中,更像是翼展于飞的凤凰。龙凤相斗,死不相放......
至普济庵前,那华丽的羽毛已然便得焦灰,本应华光灿灿得斗篷带着点点星火变成一块抹桌子都用不上的破布。当看到脚下那块埋在红光之中的匾额,少年眼中一喜,心上一惊,脚下一慌。也不顾那残垣焦木在烈焰之中的呵斥告诫,一股脑得往前直闯,踹门移木,越墙开碑。断梁砸下,攥的死死得拳头正带着无尽怨愤不顾那烈火焚身叫它击得粉碎!那呱噪的曲径幽门被一次次无情而重情的打破,可每一次都把那热诚的期望变作凉薄的失望,可当确认那一具具黑炭一般的身体并不是自己所要的答案时,有重新点起了所谓的希望......如此,不知重复了多久......
“娘......”少年拖着遍体的伤痛这么喊着,本是高亢嘹亮的音声,也已经变得嘶哑力竭......
浓烟,烈火,破败......这,就是少年眼前最后的景色......
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为他落泪为他心忧的憔悴,单纯的笑容让喜悦一目了然,可脸颊的泪痕更惹人心疼。“你怎么才醒啊。”
公孙云一动一动得张了张嘴,用嘶哑粗糙的嗓子,拼出一句简单的问句。“我娘呢.....”
阮嬗下意识得皱起了眉头,又在一瞬间消散,笑道:“放心吧,娘她没事,她遣人来说:‘有人要对她不利,要在借这场大火查清是何人所为,暂时不回来了。’倒是你,火患在身,才要好好照顾自己。”
干裂的嘴角忍着伤痛像个婴儿一般,乐呵呵得笑了起来,“真的么?太好了......”
“傻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方熏黄了得蜀绣展了开来道:“喏,这是娘遣人送来的信物,当时火起得突然,只有这方帕子是娘随身带着的。要是还不信可以问顾伯啊,当时他也在。”
说罢,阮嬗身后胡子花白眼角落疤的老管家便微笑道:“少爷,您就放心吧,夫人断然不会有事的。”
看着熟悉的纹路摆在眼前,不起眼的地方还有娘的针法,这才让他心中的疑虑一扫而空。长舒了口气道:“太好了......”转念又道:“对了,我记得,我在普济庵,我是怎么回来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阮嬗道:“是守城的门吏在城门边上看到你,我们才能把你接回来的。”
少年刚想再说什么,她便道:“行啦,我已经让下人去打听了,一定会帮你查清楚的,放心吧。现在的你,最需要的就是休息,调养。”
“可......”
他的话刚到嘴边,阮嬗青葱一般的玉指便打住了他的语言,轻轻俯下身,在少年炽热脱皮的唇上落下一片温凉。良久,一双蝉翼才慢慢睁开,注视着公孙云那双率真的眼睛道:“交给我,相信我,好么?”
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决绝,如果再说什么,一定会让她不高兴吧,少年这么想着。总算是点了下头。
阮嬗笑道:“好好休息,我去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消息。”
“嗯。”公孙云应了声,心中那块最大的石头一放下来,也顿时觉得轻松不少,眼皮一垂,也总算能好好睡上一觉。
可当门扉带上的一瞬,她的笑容,也没了影子。公孙夫人的认可,大少爷的痴心,司空府里的人已然已经将她当作明面上的“少夫人”,谁也不想因为今天的一句话,给自己日后找不自在,何况这女子入府以来也是百般体恤下人,除了出身以外,也着实挑不出什么毛病。甚至还有人说:“正因为少夫人出身卑微,才知道下人有多累,有多苦。”可也就是这样的出身更容易给人诟病,落下话柄,心生嫉妒。这样的人也许很多,但公孙府绝不会有,即使有人有这种心思,也绝不敢有这样的行为。
“顾伯,云他刚恢复意识,娘的事……”
“少夫人您放心,夫人的事老朽这就吩咐下去,若是谁敢乱说话,一律家法处置。您看……”
阮嬗苦笑道:“家法……”
“少夫人,还请恕老朽直言。”
“顾伯您说。”
“当此之时,公孙府内无主事,外临大敌,非严刑峻法无以震慑人心。妇人之仁,只会让老爷的心血毁于一旦。”老管家正色道。
姑娘咬了咬唇,眼角也透出几分厉害道:“那好吧。可道诏令我们要如何是好。”
老管家眼角的刀疤翘了翘,笑道:“我想,老爷会有办法的。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传旨的差官出了事,也要让他离京畿越远越好。”
“难道公孙大人还能抗旨不遵?”这句话刚出口,阮嬗便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因为她的头皮正不由得发麻。
杀气。
谁的杀气?
老顾的笑,就像是年迈的长者看着自己的子孙,可除了他,公孙云的小院便再无旁人。老管家道:“阮姑娘,有些事,等您跟少爷成了亲,自会知晓。”
“顾伯您说的是,是阮嬗唐突了。府上规矩阮嬗定当好好研习,方才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阮嬗赔礼道。
老顾笑道:“少夫人您说哪里话,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望您日后多多照顾呢。”
现在,能偷个懒的估计也只剩下这位公孙府的云少爷了吧。他昏迷的这几天,京畿早就沸沸扬扬,公孙沚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还没有消息么?”
“回大小姐,已经派出十几队影卫了,可还是一无所获。”婢子试探道:“会不会……”
“死了是么?”公孙沚笑道:“谁死我都信,那个女人的话……这样就死了,那这十几年‘公孙夫人’就是白叫的。”
“大小姐的意思是……”
“他们的人都还在找夫人么?”
“司马府,都统府,都一直在往外增派人手,两拨之中,似是还有第三拨探子,可目前尚未查明。”
“第三波?”公孙沚沉吟道:“除了邴正,杨忠…..难道是他,终于坐不住了么?”
“大小姐?”
“留一队人分别盯着这三拨人,其他影卫全部召回待命。”
“是。”
“之前的刺客还没有头绪么?”
“回大小姐,已经反复问询了府内上下,就连城门楼子那也打听了,并未有奇怪之处。不过三公子的影卫似乎已经查到了些端倪。”
“哦?”公孙沚笑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暗门一合,少女便在信笺落下一行笔墨,托一双雪燕相送。
“好啦,我也该去看看我那‘三弟’了。”
阳光,与竹叶争夺着锋芒,像一把刀,像一把剑。少年,静静躺在轮椅上,静静望着东方的红日出神,金色的温度慢慢洒在他的身上。晨风,吹拂着他随意的散发,映衬着与险恶、血腥截然不同的光景,又或者,其实他也不想伤害任何人呢。
每天,他都会天不亮就起来,然后静静得在这里,等待着第一缕阳光洒在自己身上,等待着新一天的开始。
晨气迷茫之中,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音,隐隐约约,到慢慢清晰。茫茫白气,也把她的曲线映衬得朦胧。
“大姐,是你么?”少年仍旧望着朝阳道。
“哎呀,你怎么知道是我呢?”
“袭击公孙云的刺客,你一直都没有找到,而我这有了线索,你关心他,自然会来的。”
雾蒙蒙中,渐渐透出了色彩,公孙沚的身影也渐渐清晰,“老实说你真的聪明的让人讨厌啊。”
“哈哈。”少年眯起眼睛看过去道:“谁让你是我姐呢。”
“所以线索呢?”
公孙渔赌着气道:“姐,你多关心我一下会死啊。”
“你不是健健康康得在这么?面色红润,气息均匀,近几日也没找过郎中拿过药材,膳食也都很平衡。”
“哎——”少年同样叹了口气道:“所以说你真的很不会说话啊。”
“家人之间再互相恭维奉承,惺惺作态,岂不恶心死了。”
公孙渔轻笑道:“说的也是。”
“好啦,查到了什么?”公孙沚道。
“你我都知道,刺客并不是想刺杀阮嬗,只是当时不巧,有她在并没有的手,一击不成而出身而退。”
“不错。”
“当天,我的人在房檐上发现了少许的红土,而府里花花草草都没有使用红土的。”
“所以这些红土必然是从外面带进来的。”
“于是我就命人搜查了城内所有有红土的地方,结果在城隍庙的供桌下面,发现了最近才刻上去的柳叶标。”
“你怀疑是剑盟的人。”
“不是怀疑,是肯定。”
“为什么。”
“第一,柳叶标是剑盟的。第二,青灯散是唐门秘药,可剑盟之中,就有一位善用‘青灯散’的。第三,浔弟曾杀了‘雪剑’的一十三名入室弟子,近年来摩擦不断。第四,‘雪剑’曾在浔弟去羌地时派出杀手。第五,我们要除掉剑盟的计划已经泄露。”公孙渔慢慢道。
公孙沚眉头一皱道:“唐门家规森严,怎么会有人能活着带着‘青灯散’出去?”
“姐,莫要忘了,唐门在十一年前,有一口衣冠冢。”
“唐家的二小姐?”
“当年她与‘雪衣剑’打得火热,后来,碍于家规,不得眷属,终日郁郁寡欢,最后竟引火自焚。如果她没死,一切就说得通了。”
“你怎么知道她没死。”
“如果帮她逃走的那个人,就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