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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回 ...

  •   塞北广漠,数九寒天,风吹而过,草已变得枯黄。平日活跃的牧民也都在家里围着炭火,唠着家常。
      一阵寒风跟着侍从钻过,虎皮塌上正自木雕的手指微微一颤,弄花了快要完成的作品,那人摇了摇头,随手丢进了火盆。与此相伴的酒香,却让他透着一份得意。
      “什么事?”
      “肖德兄弟在外面求见。”
      “肖德,肖德纳么?”
      “是。”
      曲卷的胡渣把嘴角也卷起道:“你终于来了。”转而吩咐道:“快请。”
      皮毡帽,皮袍子,绕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是难挡住那日久年深的酒气。见他现身,便恭恭敬敬得行了个大礼。
      不修边幅的人忙将他扶起大笑道:“汉人有周公吐哺,倒履相迎一说,今日挛鞮迟迟,还望兄弟不要见怪。”
      “您说哪里话。”
      那人使了个眼色,屏退左右,关了门扉道:“兄弟到此,我也不是傻子,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
      “我愿意帮兄弟报仇,还望兄弟助我!”说罢,猛然便做了个大礼,倒让这“酒鬼”吃了一惊。忙道:“您这是做什么。”说着便将他扶了起来,点头应下。
      那人得到想要的回应,也不禁笑出了两旁的犬齿,期待着鲜血的味道。
      “洛益阳?”军帐内靠着椅子的少年道:“这什么时候的事?”
      “把你弄走那天,这几天来回跑是忙昏了头了,也一直没把这事儿放心上。”邢笙道。
      顿画的墨眉一褶,便像那捉摸不透的流水,又道:“现在还能找到这个人吗?”
      “大帅临走前的意思,是听之任之,我也就没做留意。”
      落眉一舒,少年笑道:“看来邢大哥是要输了。”
      “哦?何以见得。”
      公孙凤也不顾他的问题,只是乐着傻笑,良久道:“我猜的。”
      “嘿......说不说啊。”邢笙不耐烦道。
      “是我真说不清楚啊。”
      “好好好。”邢笙道:“你不爱说我也不问了。”饶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又嘀咕道:你们可真像。
      “报!”这说话的也不是生人,就是少年负伤时还在营中照顾的那根“筷子”。几天没见,人更像是瘦了不少。“二位将军,许千夫到了。”
      “请进来吧。”
      刚一进门,邢笙便将这石头引了过去,接下了提来的酒菜道:“许兄弟,你想的可真周到啊。”
      “许久未见,许兄弟别来无恙?”少年道。
      那个数日前个子低低,总埋着头的“小石头”,如今却把腰杆挺得笔直,说话时也把两眼对着那人。“小石头”虽然还是不比大山稳重刚毅,可已然被打磨成了一把“石刀”。
      许石头道:“承蒙将军惦记。一切,还好。”
      “事情我都听说了......沙场之上,世事难料,常言‘文死谏,武死战’于千夫,是个英雄,也必将传颂于后世。”公孙凤道。
      “这些,在下都明白,也请将军放心,在下也定当追随大哥,保家国,退匈奴。”饶是这么说着,可石头的掌心,攥得更加炽热。
      “好!有志气。”邢笙道:“还不知兄弟来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就是听说将军回来了,特地打了些酒菜来看看将军。”许石头道:“还不知道将军的伤势......”
      少年苦笑道:“你也都看到了,现在我也只是能坐在椅子上,若是下地走路,只怕还要费些时日。”
      话说到这,“石头”的鼻子只觉得一阵酸楚。每个人,大家都在保护着自己该保护的东西,而自己,总是一次,又一次得被别人保护着。屠村时也好,白草口时也好。他知道他不能再往下去想,强笑道:“将军快尝尝这酒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兄弟说的是。”少年道。
      无论是公孙凤或是邢笙,他们都看得出,这期间的蜕变,毫无疑问只有两个字“仇恨”。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打算去打消他心中的恨意,在这个生死难料的境地,仇恨又何尝不能成为活下去的力量呢?
      所以,他们喝的很愉快,可揣着心事喝酒,往往更容易醉,现在,少年们都已经醉了。等他再醒来时,身边就只剩下照顾他起居的“筷子”,跟驱赶着寒夜的明火。
      公孙凤习惯得婆娑着胸前的玉坠,许久,撑起自己的身体,伸手去触碰榻边的轮椅,手上用力拉到身边,趴在椅子上慢慢爬了上去。
      看着一旁还在酣睡的“筷子”,少年正得意得笑着,对于他而言,能不给别人添麻烦,似乎,就已经是最大的满足。
      公孙凤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下乱七八糟的呼吸,便转动轮子慢慢出了营帐。
      巡夜值班的卫兵紧绷着脑中的神经,警惕着随时可能发生的奇袭,哪怕是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要反复探查。见参将出营,便赶忙迎了上去道:“将军,更深露重,您伤势未愈,还是回去歇着吧。”刚想唤左右送少年回去。公孙凤就摆手道:“不碍的,兄弟们都出来得,我为何不行呢?在里面憋了一天了,也会想出来看看嘛。”
      那伍长心头一热道:“既然如此,若将军不嫌弃,在下愿陪将军走走。”
      公孙凤笑道:“你们还要巡夜,责任在身,万万不可懈怠”
      “可将军身肩成败,万万不能有半点闪失。”伍长道。
      少年不好推辞,只好道:“那就让你带一个的兄弟陪着我吧。”
      “诺。”一声应下,一个小伙子便默默跟在他的身旁。
      “我自己来就行,你就陪我走走就行了。”
      “诺。”
      营帐往来,尝尝碰到巡夜的士卒,少年一见到,就会上前寒暄几句,常言道:“良言一句三冬暖”。得到鼓励的兄弟们,也都显得更加精神。
      虽然他们走得很慢,可也总算是到了少年想去的地方——
      浑浊的殷虹,作呕的血腥,残缺的肢体,冰冷的石碑,招魂的白帆。
      时而一阵寒气袭来,诉说着黄泉路上的夙愿,凝结成碧落之下的泪水。隔岸翘首的泪眼朦胧,喃喃抽噎的呜呜而生,也再盼不回闲话家常的天伦之乐。
      “害怕吗?”少年对身旁的小伙子问道。
      “回将军的话,不知道。”
      “不知道?”
      “恩,本来,应该是很害怕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怕不起来,反而觉得很难受。”
      “那是因为在这里的,是我们的兄弟啊。”
      “您说的是。”
      “过去帮我问问准备的怎么样了吧。”
      “诺。”小伙子道,转而便向墓边走去,冲着送葬的掘墓之人道:“公孙太原将军派在下来看看。兄弟们,都安置好了吗?”
      那一身腥红恶臭的躯体道:“兄弟们,都葬的差不多了,还有一百多,估计过了二更,也都能好好睡一觉了.......”
      “盖的,还够么?”
      那副躯壳摇了摇头道:“哪会够呢?十多万性命,十多万兄弟啊......”
      “那......”
      “兄弟们的衣裳都快撕完了,现在好多都是就身上这一套,脏了,臭了,也只能接着穿,脱下来没得换,就待冻死。”
      侍卫一惊,叹了口气道:“他们若是在天有灵,都会明白的。”
      那躯体摇了摇头,又俯下身去,继续撅着坟墓。
      侍卫回到少年的身边,把知道的一说,也倒引得他哈哈大笑。
      “不知将军有什么可笑的。”那人略带愠色道。
      公孙凤却反问道:“我为什么不笑呢?你看看,在这躺着的兄弟们连张席子都盖不上,可兄弟们还是愿意把命交给我们,还是愿意死守这一道关门。有这样的兄弟,难道我们还愁这场仗打不赢吗?”
      那人心头一震道:“您说的是。”
      “再帮我看看,今晚星星亮么,月亮圆么?”
      小伙子抬头望了望,满腹狐疑道:“没有,今晚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那地上的蚂蚁搬家了吗?”
      侍卫俯下身拿火把打着亮,眯上眼睛仔细瞧了瞧道:“将军,地上蚂蚁倒是不少,看着情况,像是快要下雨了。您旧伤未愈,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不妨事,兄弟们都在淋雨,我为何不能再送他们一程呢?”
      “将军,明日便是大祭,这......”
      “你若是累了,不放先回去。”
      “不回!”那侍从道:“将为卒义,卒何以背将。”
      “哦?”公孙凤眼前一亮道:“有意思,你叫什么是名字。”
      “小的跟兄弟们都一样的,都是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叫做‘兵’。”
      “哈哈哈哈!”少年大笑道:“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您是小人的将,是兄弟们的将。”
      这血气方刚少年眼眶一热道:“不错,不错啊。那咱们,就一块儿在这,再送兄弟们一程!”
      “遵命。”
      烈士坟冢,一抹殷虹。山风夜寒,断魂丧钟。看那三途河畔的摆渡送走一个又一个相逢,落下两只人影铭记着他们的贞忠。
      望穿了秋水的眉眼,对上苍无休无止的祷告,祈盼早早离家的良人亦早早归来。教觅封侯的悔恨,形影相吊的孤单,红豆入骨的相思,都化作梦醒时分的清泪,滴落在这寒气侵骨的时节......
      “将军,兄弟们都安置好了,咱们不能辜负他们的希望。”水流如注的冰甲,落出一句告别:“该回去了。”
      雨水,冷透了他的血脉,可他的话语,还是那么温暖“走吧。”
      那躺在他心头的玉坠,也如同一双母亲温柔细腻的掌心,陪伴着他的风雨兼程。
      深深的雨幕,滴答着少年心中的祈愿,消散在如风如晦的山门......
      我就快回去了好儿,等我......
      她,从来是他心里的牵挂,而他,又何尝不是她梦中的归人?
      那一闪天光,照亮了屋子,惊醒了离人。
      惨白的脸色,浑浊的面颊,满头的大汗,干裂的嘴唇,溃散的瞳孔。手里攥着他的衣物,湿润的枕边,还放着没收的针线......
      “怎么了好儿?”闻声而来的老人衣服也没来得及披上便敲起了孙女的房门道。
      “吱呀——”
      房门打开,看着孙女失魂落魄的模样,老人连忙扶着坐了下来道:“怎么了好儿,又做噩梦了吗?”
      “爷爷......”女孩儿慢慢回过神道。
      “唉!爷爷在这呢,在这呢,不怕啊。”说着,轻轻拍着孙女的肩膀道。
      “爷爷,打雷了。”
      老人眉头一低含糊道:“嗯嗯,打雷了,好儿不怕,爷爷在这陪着好儿好不好?”
      “爷爷,冬雷阵阵绝非吉兆,我刚刚梦见.......梦见......”当那些惊醒的梦境再映入脑海,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周好又变得脆弱。
      “没事的,没事的。前些天不是还有战报回来么,说不日就能大获全胜,要是快呢,还能回来跟咱们一起过春节呢。”老人道:“放心吧,小凤打小就聪慧机敏,于人良善,老天有眼,他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可是......可是......”
      老人笑道:“你要是还不放心,咱就趁着这打雷的时候用桌上的铜钱补上一卦。”
      “嗯。”周好点了点头道。
      老人探手一取,往天上一抛,叮叮当当,落下安定时卦象便现了出来。
      “工师得木,上平卦,现在放心了吧。”老人笑道。
      周好将信将疑得左看看又看看,耳边轰雷催促着雨落,心中还是不能平静。
      “婚姻如意。”周肃笑道:“看来爷爷也要快点给我的乖孙女儿准备嫁妆了。”
      待字闺中的女孩儿一听,只羞道:“爷爷又拿我开玩笑。”
      “现在放心了吧?”
      周好揪着手指,勉勉强强才点了点头。
      “那就好好睡吧,爷爷就在这陪着好儿。”老人道。
      女孩儿摇了摇头道:“不用了爷爷。”
      “那好,那有事就叫爷爷,爷爷马上过来。”
      “嗯。”周好笑着应道。
      周肃看在眼里也总算是松了口气,起身取了油伞,帮孙女儿关上了房门。
      闺中的少女合着衣裳,偷偷拔出一片青光,又悄悄藏了回去,痴痴地望着窗外的光影......
      快回来吧,快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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