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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夜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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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笼罩的天空,不见半点星光,在这如此昏黑的天色下,城市却依旧灯火闪烁。
封槿的内心苦涩难当,只今天这太阳起落的光景,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现实,人生,原比故事演绎的,自己想象的复杂。就如同黑夜不见星光,却不能抹杀星星的存在。城市灯火通明,也掩盖不了夜色冗长。
本来,她虽清楚报复的结果必是两败俱伤,却也义无反顾。至少她是有着充分理由的,至少程柯阳总够坏,楠暮足够好。回想起来,这是何等幼稚武断的想法。
世上的是非对错,原来都不由人控制,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被逼无奈,受了伤害,若心存不甘,就必定就是要伤害他人。
她伤害了程柯阳,当然,她报复的目的就在于此。她认定程柯阳是罪有应得,可现在想来,她的无情同程柯阳有什么区别?楠暮的掠夺和程柯阳又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有着太多的不甘心,有这样心境的人,如何还会,足够好?
如果说造成他们如今沦陷的,是命运的作弄,那听了程柯阳方才的话,封槿苦笑更甚,他也是有他的理由的……
封槿知道,此刻她有些许迟疑,一些心软,可她也同样清楚,她不能因此就宽恕程柯阳的错,她依旧放心不下楠暮,原来她的报复,从来无关程柯阳是否罪孽深重,她只为一己私欲,只因为,她爱的人,是程楠暮。
她宽恕不了程柯阳,这样的她,到头来,又要如何宽恕同样沦陷在这仇恨泥沼中的自己?
提着长长的裙摆,来到酒店的大门口,车子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程经理让我送您回去。”来人下车,帮她打开了车门。
“不用了。”封槿不想接受程柯阳的细心关照,想到他对自己的好,封槿感到懊恼非常,她此刻无比希望,程柯阳就是她想象的那种十恶不赦的坏蛋,可以让她毫不心软。
快步离开,细长的高跟使她脚步有些不稳,在加之繁琐的裙摆更让她显得狼狈,记得提包就顾不上裙摆,动作始终有些不协调。
那个人还想上前劝阻,终于还是在封槿愤然瞪视下退到了一边。
封槿怀着满心的烦躁走到了马路上,如此露肩礼服,盘发美饰,坐在车里,那是优雅,走在街上,只能遭人侧目。封槿急切地想拦辆出租车,却怎么也盼不到空车驶来。
此时,一辆车在她身侧停下,闪亮的车前灯光直摄入她的眼中,让她感到有些生疼。她怒气冲冲地绕开这片突兀的光线,可刚前进几步,那辆车竟又缓慢跟了过来,封槿也不顾自己这身华贵优雅的装扮,转头就要发作,而车玻璃也在此刻降了下来。
“我送你。”程楠暮的声音微低,听得封槿感到身上的毛细血管都跟着扩张开来,忍不住打了个颤。
“呵呵,怕什么,”楠暮的目光在车内偏暗的光线对比下,显得清亮,带着几许笑意,目光也不复以往的冷漠锐利。“已经不认识我的车长什么样子了?”
虽然问的是车,封槿岂能听不出他的嘲笑:认不出我的样子了?吓成这样。
这是楠暮的习惯,总喜欢从旁侧击来损人,虽不彰显,却更为可恶。封槿皱眉,生气又怀念,以前楠暮,也总是这样的。
“程总。”封槿打了声招呼,心想大马路上相似的车多了,分得清楚才怪。
“我送你吧。”楠暮再次重复方才的话,心中自然诧异这个时候,她怎么会一个人走在马路上,还是这身装扮,想必牵涉到程柯阳,他也识趣的不去点破。
“我……”,封槿还在迟疑,楠暮却打开了车门。“快点,冷气要跑光了。”
封槿上车,耳边又响起了楠暮刚才的话,他说“我送你”,没有像上两次那样命令她“上车。”嘴角悄悄扬起一抹笑意,方才紧皱的眉宇恢复平和。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封槿没有察觉,楠暮却都看在了眼里。
车子匀速行驶,偶尔封槿指点一下方向,两个人都没有交谈的意思。一路上,耳边回荡着车内悠扬的音乐,依旧是那奇怪的旋律,封槿忍不住又想起,以前楠暮也是这样,总喜欢放些她听得腻味的音乐,她总是抱怨,又没有歌词谁知道这表达了什么?
现在听来却格外温和适宜,不记得这一段以前是否有听过,其实根本分辨不出一段段音乐之间的差别。然此刻,封槿体会出了这旋律表达的情感,四周激荡起她心底的思绪——深刻的怀念。
“就停在那里吧,谢谢。”楠暮听封槿这么说,便停靠在了一边,可偏头看去却不觉扬眉,分明就是一家24小时超市,“我送你到家门口,晚上不安全。”
“不用了,我还要去买包面条,我家就在后面。”封槿探身准备下车,动作微一停顿,转头对楠暮说了声,“谢谢。”
走进超市,封槿其实颇为意外,怎么会碰到楠暮?他又为何主动提出送她?他们两个好像没有熟络到这个地步吧。
“想什么呢?哪包好?”封槿站在货架面前发愣之际,身后又传来了楠暮的声音,封槿又不禁颤抖了一下,楠暮的出现怎么如同幽灵般诡异。
转身,看见楠暮俯身仔细端详着各品牌的方便面,很认真地挑选着。
“你怎么进来了。”封槿错愣,连一声“程总”都忘了叫。
“好像是有点饿了,突然想吃面,你买哪种?”楠暮侧头看她,一丝额发滑落,衬出浅笑盈盈,微弯的眉眼透出些许无辜。
“我才不吃这个。”封槿从货架上拿了一卷鸡蛋面转身就走,也不再理会楠暮。
“这个,两个人吃够了吗?”封槿在柜台结账,楠暮鬼魅的声音再次想起,这次她没有被吓到,见怪不怪。可把他的话细细一品味,觉得事情蹊跷。
“为什么是两个人?”忍不住开口反问。
“我想吃面,去你家顺便给我煮一份。”楠暮笑意更甚,眼眸在灯光的照射下分外的灿烂。
“程总,这恐怕不方便。”封槿握紧拳头,极力让自己相信,他只是穷极无聊地开玩笑。
“我是你上司,屈尊送你回家,你不该表示感谢吗?”楠暮振振有辞,“晚上陪客户吃日式料理,冷冰冰的,现在真想吃碗面条暖和一下。”
封槿本来想严厉拒绝,可想到楠暮从来都不喜欢吃生冷的食物,晚饭也许真的没有吃好,又恨不下心来拒绝,只能轻轻说了声,“我是回家用昨天吃剩下的汤来煮面吃。”
“没关系。”楠暮笑意丝毫未减,看来这面今天是非要吃不可了。
“要不我陪您出去吃碗面?”封槿挣扎,虽然现在这光景,要找家营业的面馆怕是不容易。
“不喜欢,快点走吧。”楠暮一口回绝,转身出了店门。
封槿不敢置信,自己真的让楠暮进了家门。意识到自己正在厨房忙碌不停的时候,她简直怀疑眼前这双手脚是不是她自己的?拿出冰箱里昨天的剩汤,有些不好意思,决定再帮他加个鸡蛋。
过了不久,在楠暮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封槿端着一大碗面放在了楠暮的面前,也许是和想象的差距太大,楠暮脸上的笑意明显有些挂不住了。
“这是……”楠暮迟疑地开口,“总该,有个名称吧?”
什么臭讲究,封槿瞪他,又不是在饭店吃饭还想菜名?“这是我昨天做的酸辣汤,放了点面进去煮了煮。”
酸辣汤?楠暮当然吃过,可印象当中,好像不是这样的,抬头怀疑地看了眼封槿。
“我平时就喜欢这么吃。”封槿立刻真诚地回答,当然这也是事实。
只不过,有一次唐毓婉来找她,她碰巧也做了酸辣汤。有什么问题呢?她喜欢土豆茭白和肉丝,就只放这三样,勾芡一下放些调料,又方便又好吃。可毓婉舀起一勺,细细端详了半天,对着虽说叫土豆丝,却并不能算丝的土豆条说,“做女人,其实可以精细点。”封槿翻个白眼才不理会,切太细了,都吃不出味道了。
楠暮小心地尝了一口,低垂着头,只是说了声,“味道还真不错。”
封槿感动得无以形容,这还是楠暮第一次吃她煮的东西呢。
封槿自己倒是忘了动筷,看着对面楠暮胃口颇好地吃着面条,有种不真切感。这三年的时光,抹去了该多好,她和楠暮之间可以没有间隙,没有是非。只是这么平淡的,天天面对面吃饭,也不会感到奇怪。
不像现在,说不出的奇怪。堂堂程氏的总裁,居然跑到一个不相熟的下属家里吃剩饭。而且,这个下属还是和他死对头纠缠不清的女人。
想到这里,封槿的心像被猛然刺痛了一般,一阵紧缩。刚才,她完全忘记了程柯阳,忘记了这段时间令她摆脱不掉的羞耻痛苦,现在这痛苦以更汹涌方式朝她袭来,内心灌了铅,复又沉重不堪。
“那个,程夫人好像疯了。”封槿开口,她要楠暮给她一个答案,不然,那份怀疑徘徊在她脑海,使她越发心灰。
楠暮抬头,看见本来已经眉头舒展的封槿又覆上了些许愁容,不觉也跟着皱了眉,“那个人的事与我无关。”
“真的无关吗?”封槿急切追问,她太希望这件事和楠暮毫无关联。
“你以为是我逼她的?”楠暮从封槿的眼中读出了这样的信息,嘴角微扬,语气冷淡中带着轻蔑,“不是我,我澄清不是为了辩解自己是好人,只是我不屑于用这种无聊手段,也懒得对付已经是我手下败将的人。”
封槿微笑,此刻是发自内心的狂喜,不是楠暮,楠暮不会如此赶尽杀绝就好,这样就好。她内心的阴黧渐淡了去,矛盾的心态也顿时有了方向。果然,楠暮不是程柯阳,即便有理由,也不会像程柯阳那么残忍。
“答应我,不要太残忍。”楠暮听到封槿如此轻声说着,内心有了丝悸动,为什么,从她眼中读出了欣慰,而欣慰中,却又掩饰着伤痛。
楠暮发现自己已经笑不出来,本以为自己可以毫不在乎地承认自己不是好人,现在却分明还是心痛,还是想答应她的恳求。然而话至嘴边,却无法说出,现在的他,还能做这样的承诺吗?只能装作没有听到。
“我差不多,该走了。”转身离开之际,看着封槿不大的房间,产生丝丝留恋,“你家布置的还不错。”
楠暮离开后,封槿站在水池边洗碗,泪水滴答落在了碗中的积水上,掀起轻微的涟漪。楠暮,你知不知道,这个房间里到处都藏着你我回忆的蛛丝马迹,可为什么,你丝毫感受不到……
楠暮走下楼,并没有急着上车,只是靠在车边点燃了一支烟,烟雾很快缭绕,他想到了封槿方才端面给他的神态,忍不住微笑。其实今天,他的心情也不好。
约了楚涵之的舅舅,也就是他的主治大夫一起吃饭。临了,楚涵之无意间提出程夫人疯了,他们可以搬回程氏祖宅去住。在被楠暮的断然拒绝后,两人发生口角,涵之便赌气不肯同他一起赴约。
楠暮自是气恼,心里清楚,涵之的提议也在情理之中,然而,他可以攻于心计,却不想看到涵之这样处心积虑。必尽,牺牲他一个人就够了,他一个人沉沦就可以了。他只是想保全涵之的纯净无暇,可涵之却不能体会他的用心。
饭间,楠暮提到了最近越频繁感到头晕,医生建议他加大用药剂量。楠暮自然没有异议,正是涵之的舅舅当初救了他,不久又将同他成为亲戚,自然都是为了他好。可想到自己还要长久服用药物,内心难免焦躁。
这时,在路边看到了脸上同样写着“焦躁”两个字的封槿,瞧她狼狈懊丧的表情,楠暮就忍不住想要逗她,想让她开心。刚才和她相处的那段时间,不知不觉,楠暮也忘却了自己的烦恼。放下不快,全然轻松,几乎忘记了自己此刻是程氏总裁,这个不得不戴上的面具。
手机一直留在车上,振动不停。楠暮探身取出,屏幕显示,涵之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打开她的留言,都是同一句话,“我错了,楠暮,对不起。”
叹了口气,楠暮掐灭了烟头,拿起电话按下拨通键,“我在外面,马上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