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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听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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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嘈杂已经去了大半,树叶在被这一季炙热的烘烤过后,掩埋了一片绿意盎然,只剩几片枯焦烂叶颤巍巍地耸在树梢,等待着秋叶凋零的时刻到来。
就像此时封槿的心境,心未死透,苟延残喘地痛着。她不喜欢夏天,可今年,多么希望这个夏天可以永远炎热漫长下去,因为秋天,落叶心碎,一切从此就这么尘埃落定了。
程楠暮和楚涵之将于十月举行婚礼,封槿知道还应该加一个形容词“盛大隆重”。十月新娘,涵之怕是幸福至极吧。老天嫌这刺激于她还是不够,楠暮竟然邀请了程柯阳,而程柯阳更是一脸喜悦地告诉她,届时要封槿同他及其夫人,三人一起出席,此举,将是怎样的荒唐?
封槿知道,程柯阳这么做,是想表明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之高,已可与他的妻子并肩。就封槿看来,他是可笑至极,程柯阳不是过去掌家大老爷,封槿也不是忍辱负重的偏房小妾,她岂会在乎自己是否会被扶正?本就不是光彩的事,他还偏要表现得堂而皇之?
其实在上次见面过后,封槿还是在公司附近偶遇过程柯阳的妻子,她当时饶有趣味地说,“看来柯阳是真的喜欢你,而你,怕是真的不为所动。”回想她的神情,像是旁观者在端看一出闹剧,略带兴奋,似乎忘了她才该是这故事中的正牌女主角。
封槿一开始奇怪,程柯阳怎能如此沉得住气,他分明讨厌楠暮,急欲把他拉下台来,却始终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现在对商业竞争,权力斗争有了稍深入的了解,她才知道是自己幼稚,一切远不是她想的这么简单。程柯阳不可能随便去危害楠暮,因为那么做全世界都会把矛头指向他,这几乎毫无悬念。楠暮也是时刻谨慎,自然不可能自爆弱点给他有机可乘。最重要的,也是她一直忽略的,程柯阳在积聚实力,等待一个时机,一个确保他让程楠暮失势之后,程氏总裁宝座可以安全落入他囊中的最佳时刻,而不会被第三者渔翁得利。
封槿靠自己的理解力猜到了前面两点,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一点,如果不是程柯阳话语中的无意提点,封槿几乎忘了一个现实,何止程柯阳?窥视这个位子的,自是大有人在。以程柯阳的城府,如何会轻举妄动?
封槿再次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能胜任这周旋两人之间的角色,当初信誓旦旦与楠暮谈条件,现在才发现自己哪有这等手腕?妄自菲薄,怕是稍有动作,就会露了马脚。
有时候,在暗讶程柯阳的心机同时,封槿也会感叹,城府如此之深的程柯阳当初居然会在夺权之时失败,楠暮果然厉害。每当想到这里,她既是欣慰,又是害怕。
然而,命运让封槿真的成为了改变这一现状的关键钥匙,老天似乎也厌倦了这无休止的周旋算计,用令人料想不到的方式,给这场战争划上了休止符。
九月,离楠暮的婚礼,进入倒数阶段,封槿有时捧着楠暮曾经用过的那个碗,也会哀伤呆愣好一阵,她知道自己只能放下,可内心却始终无法平静。还好,这段时间,同楠暮并无过多的交集,不然她怕是会发疯似的忍不住说出真相。
夜夜流连于杯酒辗转之际,头脑不见清醒,日日昏沉。旁人当然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可不要紧,她放纵自己不清醒,因为全世界都不会知道,她黯然神伤的原因,会是程楠暮。
“封槿,够了。”程柯阳不出意料在酒吧的角落里找到了封槿,一把夺下了她的酒杯。这是第几次了?最近封槿喝醉的次数比他都还频繁,他是忙于应酬,无可奈何。封槿却是自找苦吃,问她有何心事,她也从不肯说。程柯阳气愤,更多的却是心疼,居然硬不下心来责怪她。
“别烦,每次都被你找到,你累不累啊?”封槿抬头,目光有些呆滞,话语声发嗡。
程柯阳摇头,显然又是醉了。半扶半抱地拉她起来,她却又重重的坐下,不肯离开。程柯阳有些气恼,声音微扬,“回家,别闹了。”
“你也陪我……陪我喝一杯吧。”封槿的手微微晃动,给他倒了杯酒,玻璃碰撞出声响,融合着封槿的苦笑声,“你当初结婚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我……我在想,披上婚纱,是不是会……很幸福?”说完,封槿笑意渐浓,浓到化不开哀伤。
程柯阳本想抱怨,平时应酬就喝不停,今天还要被她灌。可被她这么一问,再看她的神情,如何抱怨得出口?“结婚的时候,其实心情就和平时应酬时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果然绝情。”封槿撇他一眼,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我父亲安排我们结婚的,彼此都没有感情,谈不上绝情。”程柯阳的脸上有了丝愧疚,他以为封槿在意的是他永远无法给她一个婚姻,一次披上婚纱的机会。
“这不算绝情,但你做的出……做过其他见不得人的事。”封槿醉得都忘了伪装,愤恨地抬手指着程柯阳的鼻尖呵斥。
“什么?封槿别闹了,我送你回去。”程柯阳不与她计较,只当她是醉了胡言乱语。
“不走。”封槿甩开了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突然问了声,“你有没有杀过人?或者想杀一个人?”
“谁对你说了什么?”程柯阳的脸色微变,语气中的温度也明显低了几度。
“回答我,为什么你可以这么残忍?你就那么恨程楠暮?”封槿失控,想到她将要彻底失去楠暮,心痛万分。
“你怎么知道的?”程柯阳的脸色早已暗淡无光,急切拉过封槿的手臂解释,“我不想你知道的,不要害怕,封槿,我不会那样对你,何况那场车祸,也是未遂。”
“你不会那样对我?没有死,就是未遂?”封槿嗤嗤地笑出了声,觉得他说的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他害的她和楠暮至今天这般田地,他居然还能略带惋惜地辩解,说自己“未遂”。
“程楠暮第二天就要坐上总裁的宝座了,之前却毫不动声色,我当时气疯了,才会这么冲动。没想到那个混蛋如此精明,居然装醉,让他即时逃脱了。”程柯阳提到程楠暮,脸上显露出毫不掩饰的阴狠戾气。
封槿嘲笑他的原形毕露,可笑容挂在嘴角还未来得及完全展开就僵住了。世界在这一刻被冰封冻结。
“第二天就坐上总裁宝座”,第二天?脑海中回想着方才程柯阳的话,封槿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脸上化作一脸惊惧,苍白若纸。
“他现在都自己开车,应该就是为了防备再出这种意外吧,我真后悔,早知道第一次在医院见到他的时候,就不该让他有出头的机会。”程柯阳继续愤恨地说着,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冰块敲击杯子底部的声音直接穿透了封槿脑海,封槿顿时丢了心神,失魂落魄地晃悠出酒吧。
天空漆黑寂静,却平白打了个惊雷,惊得她哭笑不得。如何不让人嗤笑?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她今天才听闻。
原来她心心念念的仇恨完全是个错误,她以为十恶不赦的人其实还是未遂。她日夜痛恨,抱怨程柯阳毁了她的一切,可其实那个时候,程柯阳根本就都还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程柯阳没有怀疑过她的过去,因为他本就不知道楠暮的过去,他本就,不是那场车祸的参与者。那自己又在报复什么?自己牺牲清白落得如此不堪又是为什么?
她以为她的人生被程柯阳毁成悲剧,其实,都只是她凭空想象,自编自导一出闹剧。
笑得眼泪纵横,全世界似乎都在窃窃私语,嘲笑讽刺她,到处都在说“可笑,可笑……”
封槿不敢出声,只能用手奋力捂住双朵,想阻隔四周的一切声响。
耳际似乎划过了一阵长鸣,刺耳的声响封槿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从身后猛然推了一下,跪倒在了路边。
余光,感受到有一条细长的血流经过了她的身侧,回头看去,一地血红,一片唏嘘。
这是封槿第二次接到病危通知单,不同的是,上次,是她至爱的人。这次,是她曾经仇恨至极,不惜代价报复的人。相同的是,这两个人都救了她,她都怀着一样的心情,不想他们死。
封槿不想程柯阳死,在他被救护车推入医院的时候,封槿毫不迟疑地对医生说:“救他。”
坐在手术室门外,封槿什么都不敢想,害怕,就是这么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还是冷。
“封槿小姐?”医生在门口叫了一声,封槿抬头,立即走上前。
“你进去吧,患者醒了,想见你。”,听医生这么说,封槿有些诧异,不是才进去一会儿吗?手术这么快就结束了?他只是出了比较多的血,其实不严重?
“手术顺利吗?”封槿有些迷茫,望向大夫。
“没有手术的必要了,现在还有神志,但不会持续时间太长,尽快通知其他家属吧。”医生的话让封槿的心直往下沉。
封槿看见程柯阳躺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四周还弥散着那阵血腥味,监护仪间歇发出奇怪的鸣叫声,滴滴响着,就像敲打丧钟一般。
程柯阳看着她,忽然皱眉,头也向左右轻微转动。
“你别动。”封槿立刻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连声说,“对不起。”
泪水滑落,太多的对不起,为自己的误会感到抱歉,为害他至此感到难过。
看见他的嘴角有轻微的动作,封槿伸手取下了氧气面罩,最后,她想对他坦白,这也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为什么?”程柯阳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问出了封槿意料当中的话语。
“我不想再伤害你,其实不告诉你也许更好。”封槿曾经多么梦想,有一天,她成功报复了程柯阳,可以有机会这么告诉他,她是谁,她是如何玩弄他的感情。可现在,她知道,对他说出这话,太过残忍。
程柯阳的目光执着,直盯着封槿的眼睛不放,握着她的手似乎想用力握紧,却力不从心,只是轻微做了下合拢的动作。
“我接近你,真正目的,是为了报复你。我心里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是程楠暮。”封槿低头不敢看他,她能想到他此刻该是如何的震惊愤怒。
“为什么……爱他?”程柯阳的眼里没有封槿意料之中的表情,只是疑惑中带着浓浓的委屈,似乎在说,难道我对你,及不上他?
把他的悲伤委屈看在眼里,封槿现在才真的有些怜惜眼前这个人,想到自己对他的伤害,泪水更加汹涌。
程柯阳是真的爱她,所以在生死抉择之际,依旧毫无犹豫地救她。即便在这之前,他得不到封槿的回应,甚至从来都清楚地知道,她不爱他。甚至在车祸的前一刻,程柯阳的这句“为什么”应该就已经积压在了胸口,对她失常的行为举止想必也有着怀疑猜测,可下一刻,还是舍命救她。他这么对她,封槿如今唯一能回应的,就是告诉他真相,这个藏在心底,呐喊了千百遍,也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程楠暮失忆前的女朋友根本就不是楚涵之,是我。”封槿声音嘶哑,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回荡着,越发凄凉。“那场车祸,他是为了救我,才会…….”
“你以为是我?”程柯阳出乎意料的平静,也许生死一线,爱恨并不会再如此矛盾突兀。良久,他又开口,“只是时机不对,如果是我,的确也做的出来。”
他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声音比刚才更为清亮,用无比规整的咬字连贯地说:“还好,不是我,那样,我会伤了你。”
他看封槿的眼神柔情万千,封槿一直告诉自己要报复他,恨他。从来都忽视了,如今这世上,也只有这个人,才会用这样温柔的眼神望着她,爱她。
握紧了程柯阳的手,封槿想告诉他,此刻她是动心的。不管他是怎样的人,至少他是真心对她好的,最后一刻她不想让他心存遗憾。
“他叫你小槿?”封槿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程柯阳又开口问她,“所以你不让我这么叫?”
“你喜欢怎么叫都可以。”封槿俯身在他耳边说着,认真的神态,泪水滴落在白色的枕套上。
“小槿,我不舒服,不要像上次那样,丢下我一个人。”程柯阳的声音倏地低了,封槿凑在他嘴边才听清,看他嘴角带着些许笑意,闭上了双眸。
“柯阳,柯阳?”封槿轻唤了两声,却不见他有反应,执起他的手背附在自己的脸颊上,让他触碰感受她的泪水,“我一直悲哀,自己被爱遗忘,被时间遗弃,原来我也很残忍,我如此清楚被丢下的苦,却还是给你伤害,这一次,我不离开。”
封槿泪痕未干,用指间轻轻触碰程柯阳的面颊,她不爱他,时至今日,她万分感动,满怀歉疚,可她依旧无法爱他。然而,程柯阳的出现,却注定是她生命中的刻骨铭心,与爱恨无关,与好坏也无关,将会永远存在着,刺痛下去。
封槿的指间有丝颤动,她真切感受到了一片潮湿,原只是程柯阳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水,却淋湿了封槿的整颗心,浇醒了满地悲伤……
监护仪有节律的滴答声,化为嘟的一声长鸣,起伏的线条平坦得不再起一丝波澜。
程柯阳的生命划上了休止符,是非对错,爱恨纠缠,从此,再无意义。
陆续有人赶来,混乱一片。封槿感觉不到四周的声响,跪坐在一边失声痛哭。
程柯阳的妻子此时来到了封槿的面前,眼底有着惋惜,仅是惋惜,并不沉痛。看着封槿如此悲伤,便安慰道,“他若能见你如此,也该欣慰了。”
封槿突然想到了几小时前,程柯阳对自己说,“彼此都没有感情,谈不上绝情。”如今已然是隔世之言。她意识到,自己才是真正绝情的杀人凶手,叹道,“是我害了他。”
程柯阳真的有心害楠暮,可从来,他都还只是未遂。
封槿一心要报复程柯阳,今成真,用最悲伤的方式。
程楠暮这天,本和楚涵之在驱车前往民政局登记的路上,半路得知了程柯阳出车祸的消息,立刻掉头去医院。
涵之有些不高兴,轻声抱怨,“急什么,不能等我们先登记好才去,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楠暮听到这话,再看向身侧的涵之仍是一脸平静。她的冷漠令楠暮惊讶,甚至从心底升起寒意。内心有个问号,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决定结为连理的人?
楠暮是恨程柯阳,可还不至于是要置他于死地的那种恨。听到他生死未卜的消息时,他的内心本能的有着对亲人的慌乱和担忧,立刻想到赶去医院。涵之是平时连看着电视都会伤心落泪的人,居然可以对身边的人如此无动于衷。究竟怎样,才是真正的楚涵之?想到这,让他感到后怕。
可这吃惊后怕,远比不上他赶到医院所目睹的状况。
刚至门口就听到了封槿的声音,嘶哑沉重地回响着,犹如平地起惊雷,石破天惊。三年的秘密终于被刺破面纱,露出令他瞪目结舌的骗局真相。
她说,“程楠暮失忆前的女朋友根本就不是楚涵之,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