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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圣瓦伦丁节没有红玫瑰 ...

  •   灰色潮水贪婪地舔舐船身,激起无数透明的水珠。

      透过雨雾,忧伤的清晨疲惫而清醒,冷静观望远方美丽的客轮迟迟不登陆。船体扭动庞大的白肚皮,如将死的大鱼在海里痛苦地挣扎翻滚,人们惊醒在梦里,留在了断续走出船舱,人群在甲板上聚集起来,兴奋莫名。

      繁华的“大殿堂”里依然有人在沉睡,他们睁着眼睛,沉默不语,极尽孤寂。没有温柔的医生对症下药,通宵达旦地倾听他们吐露苦水和心声,他们仿佛举目无亲的漂泊者,被浩大的世界淹没,遗忘在时间的旮旯犄角里,只能徒劳地等待梦中的人伸手带走他们。

      “注意看,一片乐土。”他望向不远处,视野蒙着细雨。

      我没有动,我突然觉得自己会倒在甲板上,那样过一辈子。

      他看着我,久久才吐出几个字,“容我说,你他妈真……”他没说完。

      “随您的便。”摇晃着站起身。

      “尽情地骂,如果您喜欢,他妈的您不用在意,只要您有这个想法。”这时候,有人闻声朝这边走来,看到我满身血迹吓了一跳。

      “这位先生,您还好吗?”一位中年女性急切地问道。我仍旧有些眩晕摸不清方向,低着头没出声,为耐心等待回答的工作人员感到抱歉,因为我什么都说不出来。那句“他妈的”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体力。

      我抬起头,视野撞上汹涌翻滚的白色晨雾,犹如撞见一座梦中的迷宫,一座幽灵般陌生的孤岛之城,体态妖娆芳容憔悴,赤身裸体躺卧在繁华熬制的灰色酒水里,再续那场风华绝代的无常旧梦。

      我试图努力看清这片土地,却又不禁大吃一惊。

      我感到荒唐与无趣,无趣与荒唐,无穷尽的荒唐无趣……

      平生第一次面对寸草不生的记忆忍不住呕吐不止,心里随即失落得发疯。不是不想看见什么人听见什么事,我竟然什么都记不起了,记忆已然空空荡荡,忘得一干二净。

      我环顾四周,望着这片渐渐浮上眉梢的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为自己竟将它遗忘得一干二净而感到羞耻,为所谓的死亡对我的期待感到不知所措,没错,我还不能死。

      “不,我很好,谢谢。”我喉咙干涩地挤出几个字。

      “太好了,”她回答,“您知道,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她走之后,老朋友又跑过来“问好”。

      他捻起一片玻璃碴,硌了硌手,把它抛到灰色的海水里,压了压黑色的帽檐,海面上的风一直都很大,我这才意识到怀里的孩子手脚冰凉。

      “让哪个医生来给你治治脑子吧,这样下去只能制造悲剧的套路我可看够了,周先生。我想这个称呼比什么都不叫要好太多,您已经不能认清你一个人了,这是愚钝来临的阶段性前兆,放浪形骸往往缺不了这个。”他停顿几秒,我心里清楚,他可急了,这个臭狗屎。

      “看过很多人,我总是抱着看笑话的态度,没有丝毫个人感情掺杂在里面,那是一个砸不坏的圈套,但非常有趣,就好像看见一条又一条不怕死的狗跳进死胡同。条件非常简单,只需要两情相悦,你们是这么称呼的。有一天一个人又要开始一场新的游戏,而我手里正好空着。我鲜有双手空着的时候,至少会含一颗水石,多半会有一枝蓝玫瑰,总在落日前脱手送给什么东西。”

      “当然会有他妈的例外。”

      “当然会,总不能辜负你得之不易的兴趣。”他继续。“那天我手里的玫瑰刚脱手。从清晨剪下时就不改的露水一直停留到晨昏,于是我初判它拥有完整的灵魂,并把它转交给一个美丽的女孩,然而下一刻她却又转手送给了别人。”

      “您到底又要掩藏什么。”我的声音就像在干呕。

      “一直以来都公开着不是吗?您难道会有什么新发现?”他故作吃惊,眼角一抹红。周从里面探出头,瞅着他,也瞅着我。

      “不,从来没有,至少您的个人变迁史只是对自己的不忠。”

      “说得好啊!”他感叹道。

      “你知道什么啊,我想杀了你这个婊子养的都还不够。”他狞笑道,却不发声,“你什么错都没犯却惹火了我。”他悠然吐气,忽然如一尾蛇,跑出来咬人,连颈都不伸。

      “只因为那枝玫瑰划伤了我?”

      “你只是做作而已,而这都让我厌烦不已,为了所谓的你的理论去学这么多。”

      “难道现在不理智的还只是我一个?”

      “孩子,你转移话题的劲头比你心的诚实可剧烈多了,总不能一直这样卑鄙龌龊下去,在我眼里,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你都不配得到,太多了,你这个无知的蠢家伙!”他吼道。

      我想像着身边有把枪,然后扣动扳机,先把他一枪放倒再说。

      然而身边什么也没有,那支枪膛尚且温热的东西早就落在了千里之外的大洋底下,被盖上了富含海盐的淤泥,落进了海藻丛里,或是被一条鱼一口吞进了肚子……就只剩下了潮水。

      我恨透了自己的“勇气”。
      ……

      巨轮带着晨雾驶进凌晨略显寂静的船坞,细小的雨珠无声无息地披挂在他头顶上,外套被打湿了,雨水的细脚放荡地伸进了衬衫里,像极了蚯蚓身上渗出的粘液,腻得让人反胃。

      眼睛蒙上了雾,仿佛再也睁不开了。视野潮湿模糊心也跟着软弱,他转身站在久别重逢的迷雾里,等着梦境最后死白的遗迹前来向他道别。
      ……

      “我等着,等着它出现,是她还是它呢?每个人的背影里都藏着一枝玫瑰,一些暗自发光,某些行将枯萎。它们无一例外都是冰冷的蓝色,孤寂决绝,孤寂决绝得如死亡一般高傲,如死亡的心愿一般高不可攀,然而却没有我要的那枝—洛丽玛丝。”

      “你别想跟我扯……”那个白脸人的声音。“人一旦假装高端起来,连爱情都像是纸上谈兵。”

      不错所以没有好结果。

      当我睁开眼睛,雾已经稍稍散开了。我不满足只是视野上的清醒,我的心醉得一塌糊涂,眼睛的明亮只是徒增哀伤而已。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只能希望有人平安无事,有人必须死。

      我环顾左右想找一个人,当然找得到。

      “You see.You got.”

      记忆源于你的眼睛欣然接受的画面,偶然听到的某个世界,当然,还有无数的梦,他们的成型是这个世界的必然,不同的是每个人所处的环境是这样千差万别,然而美丽的东西也在里面。试图手握坚冰注定尽是些漏洞,如果想要拥抱它温度就要降下,让水结成冰,固化它,让这份特殊的记忆成为拉拢不明路线的某份不明意志,然后你看见的世界都是你的。也可以选择不冒险,因为归根结底,这只是兴趣不明人类的爱好之一。

      “You saw.You get.”

      你会回去,以往遗落下的旧物更脏更破旧,记忆之舟在回溯的河流里突然炸裂,激起一滴水。原来记忆老得这样快,原来啊,它们根本就不再年轻,所有的记忆都会老去,它们幻想变为古董,成为化石,演身遗迹,老成木乃伊一样古老凝固的鬼东西……

      可是安安静静沉默去吧!太高贵的梦想啊,就会是悲剧。

      码头晨雾重重,海岸边竖立的探照灯投下锐利的光线,怎么也刺不破罩在码头上方的雾障。冷白色的雨雾仿佛稀释过的豆浆,漂浮着淡淡的海腥味,仿佛有大片色彩斑斓的鱼群在空气中游动,鱼鳞摩擦着空气,留下新鲜的海腥味。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皮肤白得惊人。他身披黑色长大衣,体格魁伟,但走路不出声。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一个年轻男人的跟前,伸出左手毫不费力地抱住一个孩子,右手一把扯住年轻男人的衣领,直到将他拖离码头甩在地上为止。人群不出声,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周理用手肘支起身子,他正了正衣领。眼神飘荡,脸色发白而憔悴,仿佛暮秋时节倏然掉落的叶子,眼里的光也时有时无。被酒瓶划伤的地方还在渗血,他一身邋遢像,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浪荡子。

      当然他曾真真正正放荡过一回,那时只是为了他自己而出手。

      “你看你,”他用嗔怪的语气抱怨道:“你把我唯一的一件衣服都弄皱了,”他低头瞅瞅,好像对自己说过的话寻找证据进行确认。“还脏了!”他语露惊讶。

      “您上一边去。”白脸人提醒他。

      “周图零,爸爸带你去兜风。”他说着朝身上摸索,遍寻其身却找不到车钥匙。

      “您邋遢得不成样。”他对试图再扯他衣领的人发话,一把甩开他。从那人身边经过时,博士浪得不像话。他一脚绊倒他,让他好一会儿都直不起腰。

      “怎么还装得像个孩子,已经不年轻了。”

      “走,周图零,爸爸啊~”他一副做作的腔调,“带你去看月亮。”

      他手执临时租借来的一辆敞篷车,发动引擎,还没走多远就险些被一辆尺寸相当的法拉利迎头撞翻,多亏了车身的性能有相当的强度和韧度,才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真惊险。”那个阴魂不散的人踱过来。

      “你会评论,你只会评论。你一辈子都别闭嘴!”

      “我的评论一直恰如其分。”

      “不然现在走错的就是我了?”我吼道。

      “现在的你错得一塌糊涂。漫长的人类历史清清楚楚地向世人阐明:所有人都自作自受。”

      “当然,错的永远是对方。”

      “但我得做个梦,你他妈的别来烦我。”他说出这句话的浅薄程度不异于任何下贱的梦。

      “做梦去吧。”他坦然,“这孩子怕是没死过。”

      “你能做什么,什么就还被你真做成了?”

      “不应该如此吗?”

      “别总说实话,听起来就像真的一样。”

      ……

      “真的。”

      “假的又如何?”

      “和过去相比,现在的你又如何?”

      当时是一个爱上玫瑰的男孩。现在还是。但他没有说出来。

      “那么?”他又开始做作地说:“你是好心劝诫我去死喽?因为我只有勇气什么都做不到。”没等他回答,他就发动了引擎。

      离开时他丢下一句话:“别他妈有希望了,你就快死了。”

      他并不生气,脸上的线条甚至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缓和不少,有些规矩地垂下来,呈一条抛物线型。当然,他有些老了。

      他摘掉帽子拿在手上,在眼前摆摆,希望多少把晨雾扇散点。他就这样安静地坐在码头,等风将浓雾吹散,黑色长大衣蒙上一层薄薄的细雨,蓝色的眼眸里也有些湿润。

      他定定地注视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仿佛看见了那双清澈如月光的眼睛。

      “叔叔买朵花吧。”一个小男孩怯怯地祈求道,他的眼睛里藏着满满的光,也很清澈,简直不像个男孩,俊秀得像个女孩子。

      “当然,上帝的天使。”他柔声说。

      他从男孩提着的小桶里面抽出一枝被雨雾蒙住的玫瑰,剪枝还滴着水。它的红像静脉里流动的血液,又像是刚从潮湿的梦境里捞出来,微微发蓝。虽然含有些许杂质,但难掩游荡世界般美丽的史话。

      告别小男孩后,他才不经意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在蒙蒙细雨中将手伸进大衣口袋,脸庞蒙在雨雾里,看不清。

      一枝银白的洛丽玛丝。

      亲迎圣瓦伦丁节的暧昧。

      “这世上从不需要祭奠。”他抬手将它扔进大海,任由狂潮将它的枝干卷走再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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