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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人间词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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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说过,《人间词话》,青年们读得懂的太少了。先生没说错,国学大师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不仅在品味古典诗词的旖旎与哀愁,更在于人生的境界,像盛传大江南北的“人生三境”,像有我与无我的意境。可时至今日,《人间词话》带给我古典诗词的旖旎与哀愁,而我,也在慢慢地品味所谓的“人生三境”,但“有我”与“无我”甚是不解。
《人间词话》是一场与古代文人的不期而遇,这当中,有像秦观、柳永的风月才子,有像苏轼、辛弃疾的一代文豪。秦观,这位仕途失意、风月多情的才子,是我在《人间词话》中第一位喜欢的词人。
年少不识愁滋味,觉得秦观的《踏莎行》太美、太有意境了,特别是“驿寄梅花,鱼传素尺”,和陆游的《钗头凤》里“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带着一种凄美的意境。
于是,我就匆匆地带着一本《人间词话》,跑去询问语文老师:“老师,‘驿寄梅花,鱼传素尺’是在讲什么?我觉得这两句特别有意境。”
老师看后,跟我讲:“这两句是有典故的。”
原来,“驿寄梅花”出自陆凯的《赠范晔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这里秦观把自己比作范晔,表示收到了来自远方的问候。“鱼传素尺”出自东汉蔡邕的《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另外,古时舟车劳顿,信件很容易损坏,古人便将信件放入匣子中,再将信匣刻成鱼形,美观而又方便携带。“鱼传尺素”成了传递书信的代名词,这里也表示接到朋友问候的意思。
“鱼传素尺”到了九二,却成了另外的故事。
当时,我们语文是教到了《陈涉世家》,里面写到,陈胜、吴广用朱砂在绸条上写了“陈胜王”三个字,再把绸条塞进人家网起的一条鱼的肚子里,士兵买鱼回来烹食,发现了鱼肚子里的绸条。
吴辣就跟我说:“槿苓,你可以去买一个像鱼一样的文具盒。”
我问她:“为什么啊?”
吴辣眨了眨眼,调皮一下,神秘兮兮地说:“你可以用红笔在纸条上写‘陈胜王’三个字,再把纸条塞到鱼形文具盒里。”
她还特别强调地说:“那种鱼形文具盒淘宝上是买得到的,看上去还跟真鱼一模一样。”
我笑了笑,对吴辣说:“不如写成‘吴辣王’,塞到鱼形文具盒里。”
“物理兴,男神王。”深受串联与并联、断路与短路痛苦折磨的物理科代表许晓川,深深埋在《物理真题分类卷》上的头终于扎了起来,脸上没有了昔日活跃与快乐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倦与厌烦。那双眼睛一点神采也没有,像个连夜没睡的人似的。要是他像《雪国》里的驹子长着长长的睫毛,那看上去就是半睁开着的黑眸子了。
他说的物理男神,是原本要教我们物理的老师。但他有事,暂时不能来教我们,就换成了一个年纪较大的老师。这位新来的物理老师教学方法很古板,很俗套,一点也不符合我们的口味,完全提不起我们学习物理的兴趣。但他有时候也会搞笑,一起兴就唱起歌来了。他好不容易风趣起来,可又有新的问题出现了,大家不记得他上课讲的正电荷、负电荷、验电器的知识点了,而是他上课唱的歌:“我去上学校,天天不知道……”
还真被他唱中了,那段去上学校的日子,我们对于新学的物理知识,就是“天天不知道”迷迷糊糊的状态。
这位物理老师教的内容,是热力学的末篇和电学的开端,可以比喻成初中热力学与电学的“承上启下”。后来,有同学感慨到:“我们从电学的开始,就失败了。”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换物理老师了。第一周的时候,学校就安排教初三三、四、五班的老师教我们一、二班的物理。其实,这位物理老师的教学方法也是很好的,兼顾全面又不失风趣。但是,当时的我们太喜爱、太盼望物理男神,所以也不怎么热衷于他的物理了。
第二周,终于在物理课上见到了喜爱的物理男神。那种心情,可真像是朱自清先生的《春》里写的,“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他啊,可真是东风,一来,我们物理世界的陈春天的脚步就近了。
上课,谁都全神贯注地听讲,生怕被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发觉不认真,也怕会跟别人的物理拉开很多丈的距离。男神的物理课有个特点,你稍微一走神,就不知道在讲什么,你课前没好好预习整节课思绪混乱是正常的。好比在电影院看架构复杂、意境深邃的电影,像张震主演的《绣春刀》,你要是中间有一两秒走神,就会觉得故事的架构混乱、零散,不知道在讲什么了;如果你没有深入了解明代皇帝与锦衣卫的历史背景,它的意境的深邃也是没能品味得到的。
庄雪告诉我过我,初二的时候,她对于物理课是又爱又怕的。爱,谁都知道,在松昌,怕是除了萧珩,她的第一男神就是物理男神了;怕,就是男神喜欢点人回答问题,而且点好数是特别稀奇的方法,看时钟上的分针停在的位置是多少分钟,很巧合的是,庄雪读的班级人数是60。
她跟讲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仿佛就看到了,当时物理课上的她,目光注视着男神的脸,耳朵高耸着认真听讲,时不时还要提起脸,看着时钟那张平静而可怕的面孔。她讲话的声音,还带着当时略微紧张的情绪,好像,这种混杂着爱的“怕”已经融入到了她的血液里。
物理男神的课像块磁铁,吸引着我们这些“铁粉”们,特别是女孩子,这和他的颜值绝对是分不开的。男生称他是“行走的物理全解”,女生称他是“行走的物理男神”。他一出现,就盖过了其他男生的风采,这话是一点也不夸张的。
男神大概一米七左右,站着是副动人的画,教起物理是部引人的电影,有时可以说是带有喜剧色彩的青春偶像剧。他清秀而明亮的脸庞,皮肤偏白,浓眉下有一双温暖又爱笑的眼睛,他的的确确也是个温暖与爱笑的人。他笑起来,让人想到“日光倾城”,想到“满面春风”,就觉得舒畅与欢喜。仿佛,明媚的日光真的停在了他的眉上,世间的春风也只眷顾他的脸庞。
下课的时候,教室门口就会挤满了人,男神就被包围在人群里,看上去像是众星拱月,当中大多数是女生。衬着秋天的日光,南方的柏树,来往的校服,他像个唯美的画中人,我们都只是烘托背景的清风明月。
男神的手也是很吸引人的,有些女同学上课会默默又认真地注意着他的那双手,我就是其中的一人。最动人的,还是后来学“右手螺旋定则” 那节课。
我们女生之间也流传起这样的对话:
“为什么喜欢这样的脸,因为我喜欢!”
“为什么喜欢这样的手,因为我喜欢!”
“为什么喜欢这样的大长腿,因为我喜欢!”
“综上所述,为什么喜欢这样的男神,因为我喜欢!”
少女时代,有一群女生为了各自的偶像争得面红耳赤,这是大多数人经历过的。一、二班女生和三、四、五班的女生私底下有时因为各自不同的物理男神 ,产生小小的争吵。他们说我们的物理男神笑容很可怕,我们说他们的物理老师讲课声调太慢。
可物理男神只教了第二周,就换来了唱《我去上学校》的老师来教我们的物理。这一换,既让我们明白三、四、五班以前不被我们喜欢的老师的好,又加剧了我们对物理男神的思念。
语文课上,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半命题作文——《我真想____》。许晓川看着作文题目,真切又直爽地说了一句:“我真想男神归来!”这可真的说出了我们心中思念的滋味了!
重读秦观的《踏莎行》,又觉得秦观用字太妙了。像用“失”字形容楼台在雾里的迷蒙,用“迷”字形容渡口在月光中的朦胧,“失”与“迷”既将景物拟人化,又写出了秦观仕途失意的迷茫与凄婉。“闭”字一语双关,既是指料峭春寒中的馆门,也指秦观那颗欲求拓展却难以拓展的心灵。秦观用“砌”字将对党祸的恨和无限的哀伤形象化、生动化。
在讲李清照的《武陵春》的时候,语文老师跟我们分析了“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中的“载”字,将无形、抽象的“愁”化成有形、有重量的物质,写出了忧愁的浓重。老师又联系了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中“休问离愁情种,向个马儿上驮也驮不动”中的“驮”字。原来,“愁”可以像李清照用船载不动,像董解元用马驮不动,王实甫又将愁从马背上卸下来,装在车子上,“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动”。“愁”本无形,难以捉摸,文人又新颖地将它写得其重可知,其形可想。
在讲温庭筠的《望江南》时,老师细腻、含蓄地将唐诗化为一部动人的爱情小说。她还幽默又意味深长地对我们说:“现在女生读的言情小说没有古代情诗的意境,不如多去品味古代情诗。”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和古诗词的不期而遇,像与古人的久别重逢。慢慢地,我开始学会品味江南的“斜晖脉脉”、西北的“长烟落日”,开始明白三毛在《滚滚红尘》的章节开篇引用宋词的妙处,也开始有了自己对古诗词是独特理解:一篇好的古诗词,来到21世纪的艺术殿堂,可以是唯美的散文、动人的小说,甚至是一部超越尘世的电影。直到某一天,它还会成为你人生的写照。好的古诗词,在千年后的土地永垂不朽,在各种文化冲击的花花世界永不凋零。
李清照的《武陵春》,老师还特意用潮州话教我们读一遍。吴辣告诉我,初一被老师教到的时候,《木兰诗》也用潮州话读过一遍。后来,吴娴苓告诉我,他们班更厉害了,《杨修之死》全篇课文都读潮州话。
历史上真实的秦观,既非“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也非“微笑吹竹双得意,含羞解带两痴情”;既没有像陆游与唐婉凄美又感人的爱情,也没有民间传说中与苏小妹的云雨成双。还有,历史上并没有苏小妹这个人,都是后人浪漫多情的杜撰。中国历代文人的命运大多数都是坎坷的,可后代的传说却是充满浪漫色彩,就像一部辛酸又残酷的真实人生传记,被变成了美好的西方童话。但这绝不是改写历善意的谎言史的弥天大谎,也绝不能跟现在某些乱改历史的古装剧等同 ,它可以说是“善意的谎言”,包含了中国人超越时空的怜悯与同情心,对美好人生寄托的希望与祈祷,也给后代人以向上、乐观的希望。
秦观一生写的诗作,有近四分之一是在表达儿女情长,而当中很多诗作的女主人公是青楼妓女。钱钟书先生评价秦观的诗是“公然走私的爱情”,秦观的老师苏轼曾戏称秦观“山抹微云秦学士”,“山抹微云”源自秦观的《满庭芳》,写的也是青楼妓女。同为“苏门四学士”的黄庭坚看不过去秦观将才情用在妓女身上,写了一首诗劝告他。有人说,千古爱情名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是秦观安慰痴情女子的托词,或者说摆脱一段旧恋情的美丽借口。
岁月洗去了秦观身上的污浊,人们大多用凄婉解读他,他的诗词,“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是多少游子心中浓重的乡愁;“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是多少佳人惊鸿一面的相逢;“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是多少儿女一生追求的爱情!
看到《踏莎行》,就恍如初见“秦少游”三个字,总浮想翩翩:一位白衣少年游走在高邮的春风里。可读到“雾失楼台,月迷渡津”,就仿佛故友的久别重逢,我们心有灵犀,我知道他内心的苦楚与怅惘,他懂得我情感的旖旎与哀愁。
秦少游公子,忘你风情万种,忘你青楼往事,我仍待你眉眼如初,岁月如故。毕竟,我们曾在人生的岁月里相怜相惜过。如果可以,我愿是你的红颜知己,但彼此可谈的风月无关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