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十二钗》冷嫣

6、目送（五）

　　班长马抒柔开始征集班级口号的时候，我想了一句“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青春九零二”，改自海宴《琅琊榜》中的“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
　　许文姗同学想了四个字：天道酬勤，来激励大家勤奋学习。
　　老污龟则选了《陈涉世家》中的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笑着说，要鼓励后面的同学起来造反。
　　最有个性、最具潮流气息的当属抒柔的那句：九二最帅，不服狗带！
　　抒柔将这四句征集到的班级口号抄写在一张纸上，将纸递交给班主的时候，班主拿着纸，轻轻地扫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就点头表示通过了，还帮忙我们将这四句口号打印下来。
　　在上《陈涉世家》的时候，语文老师问过我们一个问题：“称自己除了我，还有其它的称呼吗？”
　　有个男生就回答：“朕。”
　　语文老师补充说明：“古代皇帝就是称朕。”
　　随后，就有个女生喊了一句：“哀家。”
　　语文老师和我们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她补充说：“皇帝的母亲皇太后就称哀家。”
　　“余、俺、老夫……”语文老师和我们一起想，一起说，“不只这些，还有你们现在的某些网络流行语。”
　　就在语文老师拿起粉笔转过身的时候，坐在第三行的抒柔突然说出一个词：“宝宝。”
　　后面就有男生仿照起来：“宝宝。”
　　班里的同学都笑了起来，语文老师也和我们一样笑了起来，笑得格外灿烂。上扬的嘴角，驻足了一抹温暖的夕阳。她镜片下的眼角，藏着淡淡的余晖，感觉她的每个眼神，每个笑容，都含着文人的气质。
　　窗外，暮春一树木棉红脸，盛夏房前树荫浓密，深秋南边归鸟未眠，寒冬远方山岚安好。黄昏的教室，像民国遥远、绝美的旧记忆，像民谣平淡、青涩的旧时光。又仿佛我们身处的青春，完美的是“夕阳无限好”，完整的是“只是近黄昏”。
　　窗内，花开“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花谢“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叶绿“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叶黄“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日出“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日落“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读到“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以为自己身上真有秦皇的霸气，汉武的雄风；读到“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以为自己是《射雕英雄传》里侠义肝胆的郭靖；读到“肠断白频洲”“人比黄花瘦”“但愿人长久”，爱一个人之前，装模作样是失了恋错了爱的苦情人，也尝不出诗词的味道，爱一个人之后，根本不用装什么模、作什么样，就可以化身为诗词里的人了。
　　回到十七岁的教室，如果有人问你：“是否喜欢过一个人？”你可以笑着告诉他：“这个问题改换一种问法，会更加有趣。在这里，有谁没有尝过爱一个人的滋味？”
　　我知道，会问这个问题的人，不是经历过就是很八卦；回答者的苍凉，不是刺入你的骨里就是浸在他的心里。不要嘲笑，不要批判，我们都曾是这两种人。
　　我们听写过“信服”“嫩芽”“分歧”“取决”“拆散”“一霎时”“各得其所”，背诵过“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鱼，亦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默写过“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朗读过“我冒着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在“凶兆”这些词上也曾早熟地笑过了一番。
　　我们有时候敏感有时候迟钝，有时候聪明有时候愚蠢。我们将敏感给了一个人，又将迟钝给了考试；我们的聪明是耍小聪明，我们的愚蠢却不是大智若愚。课文被我们热爱过扭曲过，诗句被我们抄写过乱改过，某些人被我们遇见过道别过，某个人被我们深爱过痛恨过。时间会抚平一切，岁月会刺痛伤疤，白山茶、红玫瑰都会凋谢，一切都会加上个“过”字，也都真的“过”了。所谓的忘不掉，是他残留的；所谓的过不去，是自己徒增的。
　　我要感谢十七岁付出代价去爱的少年，感谢十七岁花过精力去读的《目送》，感谢十七岁放开束缚去上的语文课。回首一年清风霁月，别后师恩酒暖花深。语文老师，亦师亦友,读林夕的《原来你非不快乐》时，夕爷在回忆他初中的一位语文老师时，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我初三的语文老师，她是个性格豪爽、清澈明朗、文风郁郁的人，
　　别的作家，别的课文，让我记住的是题目，是人物，是故事，有时候还会是刻骨铭心的句子。但鲁迅先生的课文，让我记住的却是上课老师提的问题，比如，为什么作者将题目定为《阿长与<山海经>》，而不是《长妈妈与<山海经>》；比如，《藤野先生》中“日暮里”这个词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感情；比如，《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似乎”和“确凿”这两个词用在一起是否会矛盾；比如，《狗·猫·鼠》猫代表什么人，鼠代表什么人，当然我还记得鲁迅先生特别恨猫，当时我也和他一样不喜欢猫，我不喜欢猫是因为怕猫，鲁迅不喜欢猫是因为猫的媚态、贪吃别的小动物、□□时要喧嚣，还有教科书上补充的其他理由。
　　当时的我对鲁迅先生的感情是矛盾的，有时候敬仰他“我以我血荐轩辕”的一腔热情，有时候觉得他孤傲、偏激、冷酷、无情；有时候颇受语文老师的影响去鉴赏他的文字，有时候暗地里痛骂他的阅读题特别烧脑。中考十二本名著，我最怕考的就是鲁迅的《朝花夕拾》和冰心的《繁星春水》；初二下学期语文课内阅读，我最怕考的就是《藤野先生》和《雪》。
　　语文老师说，有些阅读须以人生经历为土壤去慢慢理解。我不知道在人生的哪一站会读懂，不知道要经历什么风雨才会理解，至少，在文学路上，会奉行“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
　　语文老师阅文的时候海纳百川，只要你不越过她的原则，她的底线。比如，我有个同学写了一篇作文《下次，你会做得更好》，她在评语里写到：如果从小说角度来看，用词生动活泼，怎么读着像是一篇言情小说；比如，我写的《余温，别走》，用了歌词“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写了一桩对某个人暧昧的往事，老师在评语里写了一句：让人感慨唏嘘啊；比如，我写的《冷雨夜——致我们最怀念的黄家驹》会得到老师的赞赏，在写作生涯里是一个很大的惊喜，后来修改文稿的时候，我笑着对梁锦鸿说：“感觉她比我还认真。”
　　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读起《冷雨夜——致我们最怀念的黄家驹》时，我还在害怕：会是反面教材吗？
　　“旧街的雨花打落窗前，旧城的车马打乱笙箫，旧路的过客打伞而过，就像旧梦的你打我的青春路过，你那漫步的背影却擦落曾经的黄花”语文老师声情并茂地读完了第一段，并夸奖道，“开篇就是满满的诗意。”
　　“站在转角的路灯，伤感的记忆如朦胧的雨，飘洒冰凉的脸，细雨带风湿透热闹的街道，孤单带泪泛湿阑珊的灯火，是否如你无辜仰望的双眼”语文老师读完第二段的时候，说了一句，“这是化用了歌词。”
　　就有同学在下面唱起了beyond的《喜欢你》：“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抹去雨水双眼无辜地仰望，望向孤独的晚灯是那伤感的记忆……”
　　“怕梦你归家的背影，怕看你苦笑望雨点，怕听你怪打乱冷夜，你仿佛，不，是真的——漫步冷雨夜的街，擦落今晚明日的黄花”语文老师读完全诗的时候，温柔地合上了作文本，将薄薄的本子递到了我手中，微笑地说了一句，“可见，如果对黄家驹没有深切的爱，是写不出这样的诗的。”
　　我高兴地接过了作文本，午后的阳光偷偷翻过窗台，照在我笑容明媚的脸上。当时的笑，绝不含一丝忧伤；当时的我，绝不会强颜欢笑。梁锦鸿的名字就像蜻蜓点水，悄悄地打落在心底，飞走后又了无痕迹。
　　很多人都说，我的文采好，却没有人知道，梁锦鸿是一直支撑我文字的力量。写了越好的文，赚了越多的泪，我才发现，他真的是在支撑着我的文字。有人对我说，羡慕你文采好，可以说出心里的话。我回答，文字是我对他情感唯一又最好的宣泄口。
　　我成全了他的青春，他成全了我的文字。或许，持着优雅的人文情怀不会喜欢豪放不羁的人；或许，喜欢豪放不羁的人不该持着优雅的人文情怀。可是，我持着优雅的人文情怀，却爱着豪放不羁的他。所以，语文老师评析我的文字有深意，别人会说我是个有故事的人；所以，和同龄人相比，文字多了几分深邃的情感，；所以，我在听到“我看着你离座，很高兴因你灿烂过，高峰过后总会有下坡”时泪眼朦胧 ，“根本你不欠我什么”。
　　他的惊鸿照影，我一直都在目送着。也是这场不为人知的目送，让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说书的人。目送的那一刻，你看到他的是背影，看到自己的是故事。他的背影，除了你，还有清风、还有夕阳相送，而你的故事，所有的清风，所有的夕阳，还要在梦里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