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于水火》章师意

3、第三章

　　方策的脾性像是山涧静静流淌的溪水，大多时候无波无澜，温温和和，但触及到原则性问题时则犹如静流之水突遇山崖陡转直下，奔突成呼啸瀑布。他动怒时，音量依旧是平常的音量，并不曾拔高，然而压抑在话语里的隐隐怒气却可以冰封每一个从嘴里吐出的字，使在旁众人恍若处在寒风肃杀的隆冬季节，敛声屏气，连心跳都小心翼翼。
　　那是我这七天之内唯一一次见他动怒。
　　那是个傍晚，夕阳西下的同时也带走了中午灼闷的热气。方策带我出去散步。地点就在他租住小区附近的公园。公园里栽满了各色花卉。桃、杏已谢，茉莉、白兰却是开得正热闹。茉莉的清香、白兰的馥郁似乎化作一缕缕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在行者鼻端。
　　路上有叫卖茉莉、白兰的老人，右手挽一个竹藤编的篮子，里面装着用白丝线串好的白兰花和茉莉花，左手腕上套着串好的茉莉花环，提着白兰串，一边慢悠悠行走，一边叫唤道：“卖花咯，卖花咯，新鲜的茉莉和白兰！”
　　“小策舅舅，”我扯了扯方策的袖子。
　　“奶奶，请等一下。”方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他招呼卖花的老奶奶过来。
　　“小伙子，给妹妹买花吗？”奶奶说话的同时皱纹深深地犁开，像是一张张微笑着的嘴，分外慈祥。
　　“是的。”我说，“奶奶，你这花怎么卖？”
　　“茉莉2块钱一串，白兰一块五一串。”说完，她将篮子递给我，“小姑娘，你自己选吧。”
　　“好便宜。”我感慨到。接过篮子，茉莉是一小朵一小朵串成一大串，可以当作项链挂在脖子上。白兰则是两朵一串，比较简单，可以挂在钥匙扣上。
　　“花是我自己种的。老了，也不图能赚多少钱，补贴补贴家用罢了。”奶奶说着。
　　我挑好了花，将茉莉递给方策。“舅舅，你可以帮我戴一下吗？”
　　方策接过茉莉花串，打开线结，站到我身后，将我的马尾拨到胸前，细细碎碎的清凉感后，茉莉花串便已固定在我的脖子上了。
　　买完了花，我和方策继续前行，拐过一个角，进入阔叶树掩映的僻静角落，忽闻有隐隐的啜泣声，夹杂着乱糟糟的哄笑声，愈近，声愈大，直到看到眼前之景。
　　一小姑娘抱膝坐在地上，脸埋在膝间，呜呜地哭，周遭围了一圈十二三岁的男男女女。
　　“哎哟！怎么还在哭！没人要的小孩！”其中一位男生语带嘲讽地开口，周围同伙皆是幸灾乐祸的表情，一副标准的看客姿态。
　　“我才不是！”那女孩自双膝间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哭得红彤彤的眸子恨恨地盯着那位奚落的男生，倔强地昂着头，似不屈的勇士。
　　“爸爸赌博借高利贷，妈妈跟人跑了，你不过是个没爸没妈的孤儿！”男生咧着恶心的嘴角恶声恶气地说道。
　　“太过分了！”我说，抬头看方策的表情，只见他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本就无多少血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微微颤抖，右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反常的表情，淡然的表皮裂开了一条条缝隙，从里渗出冷冷的寒气，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当我还浸在他骤然间变得肃杀的气场中时，他已走向前去，一把扶起跌坐在地上的小姑娘。
　　或许是他冰冷的表情、肃杀的气场震住了在场的小孩，他们一个个都愣着，不敢说一句话，包括那个起头奚落嘲讽的男孩。
　　方策牵着女孩的手走到那个男孩面前对他说，“你向她道歉。”声音不高不低，平常的语调，可吐出来的一个个字仿若裹了冰霜，砸到男孩面前，丝丝冒着冷气。
　　“我又没错，干嘛要道歉！”男孩依旧一副痞痞的表情，气势却弱了几分，说话的同时还微妙地向后移了一小步。
　　我跑向前去，推了一把那男孩，“你就是错了！她有没有爸妈关你什么事！在这儿落井下石就自恃高人一等了吗？！你这小人！”
　　连珠炮弹似的一串话击向那男孩，男孩表情空白地呆愣了几秒，似乎在咀嚼我因说得太快而未听懂的字，待明白过来我说的是什么后，表情一下子凶恶起来，像刚出笼的猛兽，伸出五爪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地，针刺似的痛蔓延在两膝上。
　　我低头看了看膝盖，乳白色的丝袜被磨破，膝盖部位破了个大洞，血渗出一团一团晕染开来。不看则已，一看更痛。本因痛而在眼眶打转的眼泪在触及到鲜血后似断了线的珍珠般颗颗坠落下来。
　　“小萤，你没事吧？”方策弯腰将我抱起时，我看向那男孩，他脸色苍白，显然料不到我竟会伤得这么重。
　　方策将我放置在公园木制靠椅上。女孩跑过来，关心地问我：“你还好吧？”
　　我点点头示意我尚好。
　　方策示意我和女孩呆在这儿。我看着他走向那群孩子，隔得远，不知他对他们说了什么，但见他们一个个都胆怯地垂下了头。
　　与此同时，女孩向我伸出了手。“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赵希萍。你可以叫我希萍。”
　　“我叫夏萤，夏天的夏，萤火虫的萤。你可以叫我小萤。”
　　我回握住她。女生的友谊便这么容易地结下了。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我问。
　　赵希萍垂下了头，语气低低地，有些委屈，“我也不知道.......以前我们玩得好好的，男男女女，都是朋友......可自从爸爸赌博欠下了高利贷，妈妈也不知所踪之后，他们一个个都不愿意和我玩了。不仅如此，他们还嘲讽挖苦我.......\"
　　“太过分了！”我忿忿地替她打抱不平，同时也握紧了她的手，同她道，“以后，我就是你朋友了!”
　　这时候，方策走过来，一把抱起我，并示意赵希萍跟上，边走边说：“小姑娘，他们不敢再欺负你了。”
　　那个男生来到赵希萍面前，对她说了句对不起，之后，转向我，也说了对不起。
　　“哼！”我哼了一声，没有作声。
　　男孩抬头看了方策一眼，十分惶恐的表情。
　　我万分好奇方策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将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驯服成温顺的小白兔的。
　　“舅舅，你对他说了什么，他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我在方策怀里低声问。
　　“对付小孩子的招数。”方策对我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说。
　　“对不起！”那男生再次向我道歉，态度更加诚恳。
　　“找错对象了，你致歉的对象不应该是我，应该是希萍。”我指了指前方，“还有他们，他们也该向希萍道歉。”
　　“你们过来！”男生转过身子向前方招呼道，俨然一副孩子王的姿势。那群人似乎对他心悦诚服，他一发号施令便乖乖走向前来。
　　“你们都向赵希萍道歉。”
　　一个个走到赵希萍面前，一声声“对不起”此起彼伏。
　　末了，那男生问赵希萍，“赵希萍，你能原谅我们吗？”
　　“当然愿意！”赵希萍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动着激动的泪花。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方策对他们说。
　　一个个都松了一口气，作鸟兽状散，只有那个男生慢悠悠地落在最后，走了几步，忽地回过头来，走到我身前问我：“你没事吧？”
　　见他态度诚恳，表情关心，心下也动容了几分，便也打从心底地原谅了他对我的暴举。
　　“没事的，只是疼点而已，应该没什么大碍。”
　　“真的没事吗？”他盯着我的伤口，十分担忧。
　　“没事，你可以走了。”对于他的鸡婆，我翻了个大白眼。
　　想必他也看出了我的不耐烦，便也识趣退下了。
　　“唉，等等。”我叫住他，他转过身来。
　　“以后不要再随意欺负人了。好好和希萍相处。”
　　他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走了。
　　“小姑娘，你回家去吧。我先带小萤去医院了。”方策对赵希萍说，并补充道：“路上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