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春风》珮玖

6、六

　　第六章

　　何希文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然然早睡了，沈纤陪着她，一整个寒假然然都在扮演小姨的小尾巴，日夜不离。
　　沈秾坐在客厅沙发上，对着电视机里那一派锣鼓喧天喜庆欢腾的景象。
　　听到开门声，她急迫地迎了过去：“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沈希文一脸疲惫，换鞋的动作比平时缓慢迟钝，语气里都透着虚软无力：“从早站到晚，大车祸抢救。”
　　沈秾接过他手里的外套，替他把换下的皮鞋摆回鞋柜：“唉，大过年的，怎么还出这样的事。”
　　“宜凉山区开过来的大巴，高速上结冰侧滑撞翻了，幸好你们仨没在那车上。”
　　“什么时候的事？”
　　“上午10点左右。”
　　“啊！”沈秾深吸一口气，真是后怕，福祸果然是相生相倚让人捉摸不清，要不是山里那场雪拖住了她们的行程，没准她们三人赶上的就是这班通向地狱的巴士……

　　“你吃饭了吗？厨房里还给你留了吃的。”
　　“吃过了，我去洗澡。”
　　“明天再洗吧，天这么冷，给你放水泡个脚早点睡吧。”
　　“洗洗，一身腥。”何希文走进了浴室。

　　沈秾仍然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听着着浴室传来的哗哗的水声出神。
　　今天一天历经了不少事情，做梦一样。阴差阳错躲过了一场车祸，稀里糊涂地碰见了故人，同行的一路她几乎都在哭，情绪一度失去控制……这剧情太烂太狗血了，她曾经觉得他们之间老死不相见就是最好的结局，谁会料到还会有这样狼狈的重逢，真是烂透了。
　　周嘉禾好像一点也没变，又好像一个遥不可及的陌生人。
　　不过，装作不相干，也算得上是个得体的距离吧，至少在女儿和妹妹面前，少去了很多解释的麻烦。

　　给何希文挂外套的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沈秾顺手掏出来看了一眼。
　　何希文的手机一向是“通知显示消息详情”的，今天却没有发件人和内容，只是提示有两条消息未读。沈秾没捺住好奇，输入了屏幕解锁密码，却提示她密码错误。
　　沈秾一愣，又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周嘉禾的除夕夜在几万英里的高空中度过，机舱内昏暗宁静，头等舱只有他一名乘客，连后面的经济舱都悄无声息。
　　选择在这个日子远行的人，能有几个？

　　飞过一整个太平洋，降落时仍是漆黑的夜。
　　深夜的肯尼迪机场熙熙攘攘，异邦的都会并不会因东方的佳节多添一盏灯，人流往来穿梭反让人觉得平和清净。
　　周嘉禾才出到达出口，就被飞奔过来的美人扑了个满怀。
　　“终于到了！等一晚上！”柳斐埋头在周嘉禾胸前，明明是表达久等的不满，说出口却成了娇嗔的语气。
　　周嘉禾拍拍她的后脑勺，低声说：“不是交代了别来接机，到了我会给你电话。”
　　“我可坐不住！今天什么日子？除夕啊！你要是再不到，我真要订下一班飞回国去绑你了了。”一脸的委屈不平。
　　“沉着点，行不行？”周嘉禾摇摇头，将胸前的人扶正，“得叫你柳大教授了。”
　　柳斐刚拿了个大奖，被国际知名舞蹈院校聘为客座教授。
　　故意把我叫老是吗！”柳斐举手向周嘉禾肩上捶了一拳，“记住，在成为某人太太之前，我不接受‘少女柳斐’之外的任何称呼！”
　　周嘉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无数次前科告诉他，再接下去，无非又是“不如娶我当周太太”之类的无稽话题了。

　　周嘉禾是飞来纽约陪柳斐过年的，这些年，年年如此。
　　圈子里都知道柳小姐是周先生的红颜知己，他们从没公开承认过恋人关系，却比那个名利圈里任何一对情侣甚至是夫妻都要大方坦荡地出双入对。

　　周嘉禾目前的身家和地位，身边一众衣香鬓影环肥燕瘦都不足为奇，他创办的电影投资公司已是国内传媒企业的巨头，在外人遐想不尽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世界里，他却鲜少闹出情爱绯闻，多年身边只有一个红颜知己，且远在大洋彼岸，从事着与电影不相关的艺术工作。

　　一个小舞蹈家，始终站在一个大企业家身旁，没人信他们只是朋友，就像没人信他们之间有爱情一样。世人拒绝一切高于俗世标准的关系，即便存在，也要给它压上一顶利益结合、衣冠败类之类罪名以泄愤。
　　也有人揣测起了柳斐的背景，柳大小姐虽身居国外，从事现代舞这样的先锋艺术行业，但她身后的朱漆大门实则显不可测，真正贵胄名门多不显露，人们只能捕风捉影的将她的姓氏四处关联，只为证明这位柳小姐和周先生是势均力敌搭伴取暖的关系而已。

　　看客再费心，也解不开执棋者心中的迷局。
　　他们是什么关系？二人自己都难以定义。

　　近几年，周嘉禾的事业做得越来越受瞩目，生活的那一隅却越来越冷清。
　　柳斐就像一团经久燃烧的火焰，热情纯粹，只有她能照亮周嘉禾心中那片终年阴沉冷咧的夜空。
　　和她在一起，舒服愉快。
　　至于另一个女人……呵，矫情，怯懦，顽固不化，多少年从没变过，那天见到她落魄又逞强的样子，毫无长进。

　　柳斐喜欢周嘉禾，他身上的独立清醒，进可言商退可儒道，还有骨子里那份狂狷之气，都让柳斐着迷不已。
　　从少女时代追在他身后，陪他去深山大海灰头土脸地拍纪录片，到现在华服盛装挽着他出席盛宴大典，她对他的心从未变过，他对她的呵护关爱也只增不减。
　　柳斐常觉得这已经是他们好的时光……
　　只除了偶尔偶尔几次，他失神的片刻……

　　纽约的冬天，雪下得像样，比临海的C市静谧肃穆，比环江的D城婆娑温柔。
　　柳斐倚在落地窗前俯瞰街景，曼哈顿的繁华里总透露着孤独，幸好此刻她要的人就坐在身后。
　　周嘉禾正带着眼镜，对着手提电脑工作，他的度假生活，远不如窗外的雪下得像样，因为电话和邮件总是纠缠不休。
　　春节档期，有的是电影人不舍得放假。

　　趁他工作的间隙，柳斐突然想起个问题：“除夕那天，你怎么临时推迟了航班？”
　　周嘉禾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声音略带疲惫：“那天……工作上的事，耽误了。”
　　“贵圈已经不流行过个好年了吗？！”
　　周嘉禾微笑沉默。
　　柳小姐瞥瞥嘴：“狗带的票房黄金时代……”
　　“哪学来的怪话？”
　　“有空上上网好吗，周老板？”
　　周嘉禾耸耸肩：“有空我宁愿陪陪你。”
　　万千怨言转瞬消失不见，柳斐蹦进沙发，满足地依偎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