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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朔月歌 ...

  •   朔月之夜。
      三人一身轻装,走上街头。陶华子衿走在两旁,桃蹊在中间正狠命对付着手中一支糖葫芦。
      “小蹊儿,你可是怕等会儿饭都没机会吃完,趁此时想多吃点做个饱死鬼?”
      “去去!别晦气,我想先吃点酸的开开胃,等下好大吃一顿!”
      “哈哈哈……”三人边走边笑,不多时便到了朔月阁下。
      桃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暗自告诉自己:听了这么多回故事传奇,这回自己总算也能成为传奇的一部分了!睁开眼,还未踏入门槛,就发现眼前景色有异:
      原本桃蹊以为今夜阁中会人声鼎沸热闹异常,此时却见堂上空荡荡一片齐整桌椅。朔月演奏之夜,那些慕名而来的客人都……她不禁一个寒战。
      “傻蹊儿,”陶华看她一脸懵然的样子,一下子笑了出来,用折扇敲敲她的头,“是我们把整个场子都包下来啦。”
      “笨陶华,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先说一声啊!”
      “试试你胆子如何啊,”陶华笑过之后,却一本正经道,“入阁之后,无论发生何等意外之事,你都不必惊慌,只管低头吃饭便好。”
      “我自然不会慌,”桃蹊亦一本正经道,“我还要看好你们两个,让你们两人这次都平平安安的回来!”
      桃蹊说得真切,两人听闻都是一怔。
      片刻,陶华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我们三个都会平平安安回来,不然去干啥?”
      这么玩笑着一来二去,桃蹊便觉得没什么紧张了。一如往常大大方方走进朔月阁,径直上楼,选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桃蹊一拍桌子,“小二,上茶!上酒!再来一桌你们这儿最好的菜!对了,你们这儿最好的那个歌姬呢?请她出来弹一曲!”
      子衿陶华走在后面,真是后悔极了把她带来。
      “是姑娘您啊!”小二快步跑来,却是又惊又喜,连忙添茶,“真真缘分不浅!我马上为您备一桌好酒好菜。对了,朔月姑娘在哪儿我也不太清楚,不然去给您问问?”
      原来是那个一连相遇过几次的小二。陶华看着他,默默喝了一口茶,“不必了。我们几番相逢,确是缘分。今晚我们图个清净,端茶送水的小事就不劳你了,听闻明镜居要开夜场,你不去听岂不可惜?”说着,拿出些碎银放在他掌心。
      小二当即大拜,起身,却是衷心道,“陶公子,我端的觉得您几位不同常人,此生若有幸得成一说书人,可否斗胆说说几位的故事?”
      桃蹊噗嗤一笑,“这道是好,日后若是有缘,我来给你写文案如何?若是无缘,你自己去敷衍些也好。子衿陶华,你们以为如何?”
      “你既有心,便随你去吧,我们在此先谢过了。”
      小二再拜,又说了许多好话,才起身离去。
      三人一笑置之。喝着略带清苦的茶,望着窗外漆黑夜空上点点繁星,夜空下万家灯火,却也是一件美事。
      不多时,酒菜就开始上了,桃蹊果然是低头便吃,吃得是津津有味。就在桃蹊专心对付一个红烧狮子头之时,背后忽然传来了铮铮然数声琵琶。
      “朔……呜……”桃蹊正想说话,却被陶华用一个丸子塞住了嘴。
      楼梯上响起了轻柔的脚步声,每一步都伴着环佩的清鸣。
      桃蹊连忙吐掉丸子,擦干嘴巴,挺直身子,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
      她一身盛装,缓步而来,乌云般的发髻上翡翠蝴蝶颤动,珠玉步摇叮当;她的衫子是枝头柔嫩的柳色,裙裳是天边绚烂的晚霞,淡金的纱罗披帛随着她的步伐,梦一般轻盈飘舞。她戴着薄薄的面纱,面纱背后的面容不甚清晰,然而单单是那比皎水还清澈柔和的眼波一转,便足以使整个皇城为之倾倒。
      桃蹊心里忽然一紧一一那双眼睛,和记忆中朔月的眼眸太过相像,只不过朔月眼里燃烧的是烈烈的火,而她眼中却流动着脉脉的河。转身去看陶华,只见他面上掠过一丝恍惚,桃蹊心中大叫不妙,正着急时,却见得陶华子衿一同站起,从容深深一礼,“见过朔月姑娘。”
      她抱着琵琶,俯身含笑回礼,“朔月见过两位公子和小姐。”
      这清宁柔和的声音犹如一滴水落入深潭,点开一圈圈碧色的涟漪。
      桃蹊觉得心中什么地方被触了一下,连忙移开目光,低头去夹汤圆。只听得朔月笑道,“方才小女子在楼下,似乎听见有人说想听曲,便上来看看。可是诸位想听什么曲子?”
      这一问,清凌凌带笑,比盘子里的桂花藕片还脆还甜,三人竟被问得怔了怔。
      “就来一曲你最拿手的吧。”片刻,陶华淡淡道。
      “那小女子就献丑了。”朔月再一礼,徐徐走到他们桌边。这桌子是八仙桌,她就在陶华和桃蹊之间的空位置上轻轻坐了下来。
      不待三人说什么,她便清声唱了起来。
      没有歌词,缥缈柔和的声音却如浅碧的蝴蝶,一只只从她身边振翅而起,停歇在众人的衣衫上。那蝴蝶如此曼妙逼真,桃蹊疑惑这是不是自己的想象,伸出筷子去夹,却见得朔月一声轻笑,手中微微一拂琵琶一一
      琵琶声一起,蝴蝶就纷纷飞起,随着乐音在桃蹊身边盘旋起来,汇成一弯清澈的碧水,闪着细碎明亮的波光。桃蹊望着这水,忽然察觉自己不是在夜里,而是在温暖的春阳之下,柳荫河畔。脚下是毛茸茸的春草,身边是带着艾蒲清香的河风,头顶万千柳丝随风舞起,鹅黄新绿的柳色之中,有人翩然踏歌而来一一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去啊。”来人话里带笑。
      不知道是这句话,还是这明亮的春阳,或是这身边千万温柔的柳丝,桃蹊只觉得心里好暖和,身体也一动不想动了,干脆就靠在树下,睡一场吧……

      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得女子柔婉的声音,“小女子献丑了。”
      窗外清凉的夜风迎面吹来,桃蹊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依旧身处朔月阁中,面前一杯清茶,水雾犹自腾腾。
      “朔月姑娘一曲真是引人入胜。”身边,子衿由衷道。
      朔月眼中闪过一丝光,“魏公子过奖了。此曲名为引魂,能够让人看到内心深处最为向往的景色,想来公子见到的景致一定很美。”
      桃蹊想起自己方才所见,脸刷的一下红了。刚想夹菜掩饰,却发觉自己的手臂好沉……不仅是手,全身都软绵绵没有力气!三人面面相觑。
      “引魂影响了人的心智,会使知觉与身体有暂时的脱离之感,”朔月微微一笑,“但这暂时也已够了。”
      这话里之意……桃蹊心下一寒,紧紧盯着朔月,却见她笑意依然温柔,“诸位无需担心,朔月只是想问诸位一些问题,这才出此下策,绝不会害了无关之人的性命。”
      “朔月姑娘,难为你了,”陶华忽然轻叹一声,“我知你性情刚烈,方才你曲意逢迎,却比杀了你还难受。有什么,你便直说吧。”
      朔月一惊,抬头看着陶华,目光复杂。终究还是站起身来,放下琵琶,解开裙衫,褪下华裳,竟露出一身惨白的孝服。
      “朔月只想知道,是不是诸位害死了家父。”
      “朔月姑娘,你误会了!令尊仙去实是遗憾,却绝非我等所为。”
      “魏公子,我敬你为人,既然你这么说,那便是朔月唐突得罪了。只是家父曾在祭拜李皎然的那夜和诸位有过一面之缘,不知诸位可还记得北齐旧主?”
      一瞬,桃蹊脑海中闪过那个苍鹰般的身影。果然,朔月与北齐关系莫大,只是没想到,她竟是北齐旧主的女儿!
      “你说那老丈?”桃蹊也不顾忌,直截了当道,“我们不仅没有伤他,还劝他速速离开,你却把我们当凶手,真真冤枉死了!”
      “不必问了,”陶华忽然开口,语调平静,“此事与他们无关。令尊既是北齐旧主,在下无奈非杀不可。”
      桃蹊子衿一时诧异。
      “笨陶华,你胡说什么啊!”桃蹊忍不住叫出声来,“因这朔月是前朝忠烈之名,她以朔月为名,又只弹前朝乐曲,必然与前朝有些干系;北齐为前朝后裔,他们若要窝藏城中,这朔月阁很是可疑。我们怀疑这歌姬朔月,连带着朔月阁与北齐乱党有所勾结,却也只是五分把握的怀疑而已,哪里杀了他们的人!”
      “杀人这种事,怎能与你们相关?”陶华语调依然平静,望着朔月的眼睛,他缓缓道,“令尊的死,是我一人所致。”
      朔月全身开始颤抖,语气都变了,“那我北齐旧民百余人,连日来悄无声息惨死城中,也是你所致了?!”
      “不错。”陶华面不改色,“我曾对令尊说过,日出之后,休怪后生无情。但令尊一意孤行,带领人马隐没城中,欲图谋划下一次骚乱,陶华无奈,只有连夜书密信一封奏上,务必抢占先机,全力调查诛杀北齐叛党,灭祸端于未发,否则一旦爆发下一次骚乱,后果不堪设想。如今叛党城中据点十去其九,唯余这朔月阁一处,因此陶华今夜特来亲自拜访。”
      桃蹊大惊,不禁望向对面这个一身白衣,沉静异常的青年。原来当自己这几日与他玩笑打闹,游遍皇城的时候,背后有那么多人,一个接一个地无声死去,而他却仍能笑得毫无端倪……桃蹊一时也不知该作如何想了。
      子衿亦是惊疑。想陶华初见朔月时,便当即为她写下一篇朔月赋,此后心神不安,常常来此地徘徊,甚至为她辞官谱曲……想来也都是谋划而已。
      陶华似乎也察觉了两人的异常,却不看两人,只向朔月继续道,“朔月姑娘,初见之时我便从你的琵琶声中听出了隐隐不平之意,你是在恨……而你只弹前朝大辰的乐曲,又从北地而来,让人不能不怀疑;你来之前,这酒楼本名明月阁,地处偏僻,我和子衿惯常来此宁静之处饮酒,因此与楼中掌柜伙计都甚为熟识。你来之后,不但掌柜伙计换了,酒楼亦更名,恐怕是北齐乱党买下此处,以为盘踞之地;你每在朔月之夜演奏,恐怕每月此时就是叛党聚集之时。因此我当即写下朔月赋,极赞你的技艺容貌,引来酒客纷纷,如此便易于安插眼线;又把为你辞官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以打消你们的疑虑。朔月姑娘,多有得罪了。”
      “得罪?”朔月泪落如雨,嘴角却弯起一个冷笑,“果然不愧是李皎然的后人,陶华,我们也已经怀疑你很久了,只是没想到你出手这么快。”
      “战场杀敌,生死就在一瞬之间,令尊应该很懂得这个道理。那夜,他本想万箭齐发,却因我一句话勾起了他一丝犹豫,一丝怜悯,错过了大好机会。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知他已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朔月满面泪痕,阑干红妆,踉跄着退后几步,却是大笑起来,“必死无疑的是你!三百年前,大辰盛世之时,桃华曾教习宫中乐师歌姬入幻之音;大辰倾覆之后,皇帝携宫人北去,亦带去了他们,幻音也便一代代传了下来。如今你中了魂引,六个时辰之内,就算我将你千刀万剐,你也全然无力反抗!”
      桃蹊哑然。朔月,桃华,这往复轮回的……难道就是命?
      陶华闭上眼,默然。就在此刻,楼下忽然传来惊呼,“着火了,着火了!”
      众人都是一惊,陶华却是微微一笑,“陶华虽明面上辞官,底下却还是有不少实权的,我来之前就吩咐过,若是一个时辰之内还不见我平安踏出朔月楼,便将这楼烧个干干净净;又派人埋伏在这朔月楼四围,火起以后,逃出的叛党当即射杀,绝不姑息!”
      桃蹊和子衿这次是真真怔住了。朔月一怔之后,却是笑了,“我一开始就没想过活过今夜,但求,同归于尽!”
      说罢拔下头上步摇,那步摇浑身暗蓝,尾端却锋利如针,朔月微笑着注视着陶华的眼睛,一分一分将它刺入陶华的心脏,刺到最后一分,手却一松,整个人都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却是她咬破舌下的药丸,服毒自尽了。
      桃蹊几乎要大喊出来,却也一瞬恍惚,该喊什么好呢?
      楼下劈劈啪啪的火声越来越大,子衿与桃蹊却依旧无法动弹。两人眼神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里复杂的光。今夜……实在有太多意外,太多无奈。
      “小蹊儿,子衿,不是说过我们三个都会平安回家吗?”
      “陶华!”桃蹊惊疑,只见陶华虽面色苍白,却仍带着一贯的笑容,握住步摇,咬牙一分分将它拔出。
      “你还没死?你可以动?”
      “小蹊儿,你说什么傻话……那入幻之音本是我所传,怎么会难得住我……”
      “那你为何……”桃蹊满心疑惑正待开口,却见他心口暗色的血奔涌如注,白布衣裳已完全被浸透了,他不管,却是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捏碎一只,用那碎掉的瓷片毫不犹豫地划开自己的手腕,将干净的血接到另一只杯子里。
      “笨陶华!”桃蹊忍不住叫出声,她方才虽然对陶华所为有诸多不快,但此时情景却让她不禁流下泪来,“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我这许多年,学到最重要的一件本领……就是如何救人!”陶华跪到地上,扶起朔月,将那一杯血尽数灌给她,又匆匆去接下一杯,如是再三。原来当年陆雨青死后,陶华多年寻访起死回生之术,终于得知无妄山神树郁乃盘古之灵所化,其生机充沛,源源不断,只用无妄山仙人的三杯血,便可让凡人起死回生。但起死回生毕竟违背天道,陶华自知大大折损仙元,再加上这一刺之伤,恐怕连数日也……
      三杯之量已足,陶华却害怕不够似的,接了一杯又一杯,直到耳边传来桃蹊带哭的一声大喊,“住手吧!”
      “小蹊儿,子衿,”陶华只感觉一阵一阵的眩晕,“我已解了引魂,你们该能行动自如了……子衿……劳烦你扶着朔月姑娘,小蹊儿,你用法术带他们两人冲出火里……”
      “就算冲出去了,也可能被乱箭射死啊!”桃蹊满脸泪花。
      “傻蹊儿,”陶华一声苦笑,“方才我真真假假,胡诌许多,却是说给朔月听的,你怎么当真了?快走……不然万一火把屋子烧塌了,就真的危险了……快走啊!”
      “那你怎么办?!”
      “我自有……”陶华还未说完,又一阵眩晕铺天盖地如潮水涌来,眼前霎时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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