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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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哗啦……”
血水被搅动，发出粘稠的声音。狄尔达在黑暗中径直向前，当他停下脚步时，靴子与魔法阵只差了半米不到。
他对这里太过熟悉，不需要光线也能掌握距离。
“银先生，这是今天的东西。”
熟悉的光芒亮起，银先生从沉眠中醒来。他动了动手，宽大的袖子滑开，露出膝盖上的书。
厚重的书页翻开，可以看见上面复杂晦涩的魔法阵分解方式，有人在空白处写满了注解，字体稍显稚嫩。
这是一本基础魔法阵分解教程，适用于魔法初学者。
“你好久没来了。”他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说，很委屈的样子：“我这本已经看了好几遍了。”
“抱歉，最近出了点事。”
“那么，今天我可以出去了吗？”银先生弯着眼睛期盼地说：“一个月到了吗？”
狄尔达垂下眼，低声说：“不，还没有。”
距离他知道这个密室以后，已经过去了足足有半年之久，每天他都会抽空来见一下银先生。
银先生似乎已经不记得他了——或者说，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无论狄尔达说什么，他都是一副好奇又惊讶的模样，他甚至连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都忘记了。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一个月后”。
每一次他都要问自己：“那么，今天我可以出去了吗？”
而狄尔达的回答永远是：“不，还没有。”
银先生的期盼又落空了，但他却不是很难过，只是“哦”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一个月到底是多久呢？为什么还不到呢？”
狄尔达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银先生时收了回来。他说：“这套书一共三十七本，每一本有七十二个教程，你把这套看完以后，一个月的第一天就过去了。”
银先生就显出很高兴的样子，他说：“那就很快了。”
狄尔达也笑着说：“是啊，很快了。”
然而他越是这样笑着，口里就越发苦涩起来。
银先生不知道，他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狄尔达调查了足足半年，起初还想着如何解开这个魔法阵，到后来却只想着如何让银先生活得更长久一些。
与其说这是一个魔法阵，倒不如说是一个诅咒——并且是一个极其完美的诅咒。没有任何的办法能够解开它，所有破坏它的力量都会使它越发强大。
他们又絮絮地谈了十分钟，狄尔达站起身道：“我该走了。”
银先生极其不舍地说：“可你才刚来。”
“这段时间过了就好了。”
银先生紧紧地捏着狄尔达今天送来的书，喃喃道：“那你明天还会来吗？”
狄尔达没来由地心悸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有些站不稳了。
银先生锲而不舍地追问：“你会来吗？”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在口腔中弥漫开，狄尔达面色不变地点头道：“会来的。”
“那我等着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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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晚上，狄尔达做了一个十分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
梦里有一条极宽阔的走廊，阴暗的走廊两边是无数的大门，他就在这走廊中奔走。
他去试着开每一扇门，但那些门全都被锁上了。厚重的大门俯视着他，漆黑的颜色仿佛巨兽狰狞的口，他埋头朝前奔跑，这些口便飞速地倒退。
桀桀的怪笑声从每一个门后传来，此起彼伏，重重叠叠，让人毛骨悚然。
狄尔达捂着耳朵不停奔跑，但走廊却像是没有尽头似的，永远找不到出口。
直到他摔倒在地，那些怪笑声才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悉的童稚音。
“记得明天还要来找我啊！”
他抬起头，这声音就是从眼前这道门后面传出来的。
只有这道门没有上锁，狄尔达跪坐在地上，犹豫地伸出手，只是轻轻一碰门就开了，发出长长的，喑哑的“吱呀”声。
他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望着逐渐敞开的大门。
一具骷髅端坐在荆棘丛中，藤蔓缠绕着森森白骨，在空洞的眼眶中开出美丽的花来。这花仿佛由玛瑙雕刻而成，闪耀着醉人的光芒。
“说好……第二天来见我的呢……”
骷髅的下颚一开一合，藤蔓上的鲜花落下来，落到地上又化成血水。
狄尔达害怕地往后退去，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他低头一瞧，只见那些血水朝自己慢慢涌过来，流经门缝时忽然蒸发成血雾，缠绕上自己的小腿。
血雾捂住了狄尔达的口鼻，将他拖入了漆黑的房间，他拼命地挣扎，却只能徒劳地在地上留下十道血痕。
“说好来陪我的！你明明说好的！”
大门关上了。
——————
狄尔达从这个莫名其妙的梦中惊醒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他喘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湿透了，托着衣服的侍女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
今天是他与哈德波谈判的日子。
宝石城的魔力都来源于银先生，无节制地消耗魔力只会加速银先生的衰竭。他必须要限制那些魔法阵的滥用，但哈德波的理念一向是宝石自身的美丽决定一切。为了得到更多美丽的宝石，哈德波一直在阻碍狄尔达的行动。为了限制那些魔法阵的使用，狄尔达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他凝重的心思简直都快写在脸上了。
艾维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说：“城主，你在担心什么——哈德波这一次不可能不同意的。”
“没什么……”狄尔达坐上车道，“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我想那一定是因为您心里有鬼。”
狄尔达关上车门的动作停了一下，纳闷道：“为什么这么说？”
艾维皱起眉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忧虑，“因为我不希望您是因为厄运而做噩梦。”
古老的传说中，梦是命运对人类的启示，噩梦通常代表着“赎罪”与“厄运”。
前者代表过去，后者代表未来。
狄尔达扯起嘴角，若有所思地说：“或许两者都有呢？”
“那可真是太不幸了。”
狄尔达按住帽子挥别了忧心忡忡的艾维。当车门关上时，他脸上那种故作轻松的神情就一下子消散了。
他隐隐有种预感，厄运正在悄悄向他走来，非常——非常地接近了。
当天的谈判出乎意料地顺利，哈德波虽然依旧是那样油盐不进的样子，但旁听的几位大人却放松了一些要求。
这个星期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看着哈德波泛青的脸，狄尔达心情愉悦到无可复加，他靠坐在窗边，看落日余晖将半边天空烧成了橙红色，冬季刚刚过去，空气里却已经弥漫着丝丝的花香。
车子微微颠簸了一下，前面是一座横跨河流的大桥，这是回到城主府的必经之路。
狄尔达皱了皱眉头，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他大声喊道：“停——停——”
已经晚了，车轮压上大桥的那一刻，整个大桥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将车子掀了起来！
狄尔达连跳出车窗的机会都没有，一个硬物砸中了他的额角，他还未清楚感受到那痛楚便晕了过去。
他隐隐约约又听到了那扇门关闭的声音，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
“他快醒了。”
“醒了就好……你去端热水来。”
“……”
嘈杂的声音让狄尔达的大脑感到一阵刺痛，他迟疑地睁开眼，直射而来的阳光让他眼前出现了白斑。
“城主，你感觉怎么样？”
他在旁人的帮助下坐起来，浑身各处都叫嚣着痛楚。
清冽的温水滋润了他干渴的喉咙，狄尔达慢慢回过神来。他看见艾维坐在一边，眼底下是一片青黑。
“艾维，弄清是怎么回事了吗？”
“对方做得太漂亮，找不到破绽——但若要说起动机，最大的嫌疑就是哈德波先生。”
“不，不是他。”狄尔达否定了艾维的想法，“他绝不可能做出这么明显的谋杀，大约是我从前结下的——”
窗外忽地飘来一阵花香，这花香浓郁热烈，是盛夏才有的花香。
狄尔达一愣，忽然抓住了艾维的袖子：“我昏了多久了！”
“三个月。”
伤势还未好全的城主突然跳下了床，踉踉跄跄往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道：“艾维！我有急事要做——”
“城主！！”
捧着毛巾的侍女焦急地要追上去，却被侍官拦住了，形容憔悴的侍官低声说：“既然醒了就没事，城主有自己的打算，让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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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尔达赤着脚踏入血水中时，冰冷黏腻的触感叫他打了个哆嗦。
他循着记忆向前走，但这次却不再有光芒亮起。他心中感到不安，试探地喊道：“银先生？”
“银先生？”
“银先生——”
一阵铁链滑动声响起，狄尔达听到迟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自己面前。
银先生正在看着他。
“抱歉……我来晚了……我——”狄尔达低垂着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迟到。
“没事的。”
嘶哑的声音响起，如同破旧喑哑的乐器，仿佛随时都要碎裂似的。狄尔达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了，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是一切剧变的起点。
狄尔达只觉得一只强劲却冰冷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脖子，带着不可阻挡的力气将自己拖入了黑暗中——
“你又要走！你又要走！”
他被摔在坚硬的地面上，痛得浑身抽搐，还未缓过神，一只手提着他的衣服将他拉了起来，急促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
银先生低低地笑起来：“狄尔达，你又骗我。”
这笑声饱含了某种阴郁又压抑的情绪，如同傍晚的狐鸣声一般叫人毛骨悚然。
但狄尔达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身体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地流失，那鲜活的，富有活力的东西被一点点抽走，他觉得自己就像被吸干水分的桃子，逐渐只剩下了空壳。
“银先生，”他喃喃地说，“我不是——”
他费力地想要解释，但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无比。
一滴冰冷的液体落入狄尔达半睁着的眼睛，他惊讶地睁大了眼，下一秒唇上就传来柔软干燥的触感。
温暖湿润的物体钻入了自己的口腔，丝毫没有章法地卷起自己的舌头，带着掠夺一般的气息，扫过每一个角落。
“银先生……”
他连唇都被含住，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狄尔达的手脚变得冰凉，精神恍惚意识模糊的时候，银先生才放开了他的唇瓣。
狄尔达恍惚地想到，自己快要死了。
体内的魔力残余不多，再过几分钟就要干涸，魔力被抽空的人是无法活下去的。
他已经没有时间解释了。
狄尔达顺着银先生的手臂滑坐下去，虚软地靠在他身上，他用尽力气，声音却细如蚊吶：“银先生，抱、抱歉，我又失约了。”
“没关系，我原谅你。”
细细碎碎的吻沿着脸庞向下，一路延伸到脖颈里，狄尔达听见领口纽扣掉落的声音，随后湿热的吻便落在锁骨处。
“但我再也不会信你。”银先生含糊地说。
“抱歉。”狄尔达只能这样回答。
坚硬的牙齿刺入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溢出的血珠顺着纹路留下来，带来滚烫的触感，狄尔达隐约觉得似乎形成了一个图案。
一个带有魔力的魔法阵形成了。
在形成的那一刻，银先生移开了腿，狄尔达坐不住瘫倒在地上，血水没过了他的眼睛，将腰腹处的绷带浸透了。
一只手将他提起来扔了出去，狄尔达在地上滑出一小段路，伤口越发叫嚣起痛苦来，但那彻骨的寒意却慢慢消散了。
他轻轻咳了咳，艰难地跪坐起来，血水滴滴答答地流淌到地上，蜿蜒出诡异的形状。
“从今以后，你的生命永远都属于我，当我死去时，你也会与我一同进入彼世。”
光芒终于亮起，银先生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赤裸的双脚踩着月亮与太阳的阶梯，金色双眸映出狄尔达狼狈的身影。
他的眼底下是一片青黑，当那些怒意隐去后，疲惫便再也压制不住了。
他是不是，一直都没有睡觉？
是不是，一直都在等待着自己？
狄尔达捏紧了拳头，低声道：“是，我的生命永远都属于你。”
他会让银先生得到自由，一定会的。
而此时遥远的一个小镇中，一个金发的邋遢青年正靠在桌子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魔法工会门前的骚乱。
那双水蓝苍青的双眸中，满满的都是一个黑发持刀的青年。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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