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莱/TL永生之劫》荆十七

20、20

　　加冕后的头几年，莱戈拉斯一度过得非常艰难。从他出生起就一直作为一个王子，六百年来，他睿智的父亲从未教导他如何成为一名国王。他曾理所应当地以为王子的头衔将贯彻余生。最开始的那段时间，莱戈拉斯无数次想写信给父亲学习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国王，但他害怕一旦落笔，字里行间无法掩饰的爱意将再次引来天父的责难。而他的父亲也一样。

　　好在他的挚友，昔日落拓的北方游侠，如今刚铎的至高君王阿拉贡从不吝于向他提供帮助，而他血脉中遗传自瑟兰迪尔的那一部分亦在渐渐发挥作用。

　　“你的父亲是位伟大的精灵王。”阿拉贡在信中鼓励他，“你也会是。”

　　伊锡利恩逐渐繁盛起来。也许莱戈拉斯在如何治理一方领土上稍显年轻和稚嫩，但他勤勉，非常勤勉——他夜以继日地学习和研究公文，达到了不眠不休的程度。“精灵不需要休息。”他这样对近侍和臣民说，“我希望王国早日走上正轨。”

　　没有精灵能够劝阻得了他，而在伊锡利恩成为享誉一方的富饶城邦之后，他依然保持着这样的工作状态。他对每一件事都认真得达到了苛刻的程度。即使没有那么多事务需要处理，他也不肯停下来哪怕一刻。

　　“陛下不再是我们的绿叶王子了。”这些原属于林地王国的西尔凡们感慨道，在他们眼中，曾经无忧无虑的王子殿下已经肩负起了王国的重担，成长为一名合格的贤明君主了。他每天只在乳母塞西莉亚不厌其烦的劝说下才吃很少的食物，大多数时候他都很沉默，那个曾在雪地中追逐太阳的小精灵如今坐在冰冷的王座上，也产生了几分威仪。

　　他越来越像瑟兰迪尔，一位国王应有的样子。

　　只有塞西莉亚为现在的状况忧心如焚。伊锡利恩没有精灵比她更了解莱戈拉斯。他的脸上再也没有真挚而明朗的笑容，而从小照看领主的乳母固执地认为这并不是他过于操劳的后果。

　　在莱戈拉斯向侍从要求餐前酒时，塞西莉亚终于忍不住向她的领主发出了质疑。

　　“My lord，”她望着那双平静的蓝眸出神，从前这双眼睛很生动，明澈到她能够一眼看清其中的情绪，快乐的或是苦恼的，而现在她不能了。塞西莉亚陷入回忆，她是个经验丰富的乳母，而莱戈拉斯是他照看过的最乖巧的小精灵，他温柔、活泼，和他冷酷的父亲一点儿也不像，这个想法出现在她脑海里时，她惊讶地注视着莱戈拉斯。他散开了发辫，从绚丽的金发中间探出一对小巧的尖耳，那张和北密林国王相似又不尽相同的俊美面孔如今总是冷冰冰的板着。莱戈拉斯现在已经几乎要成为他父亲的翻版了，即使他并不像那位精灵王一样坏脾气。

　　已经成为领主的年轻精灵并没有打断她的出神，他安静地等待着，直到塞西莉亚犹豫着说：“您为什么要模仿瑟兰迪尔王？要知道，陛下的生活习惯并不健康，他的举止也并不完全适合您，你们虽然是父子，但也是两位完全不同的精灵。”她将重音放在完全不同上，然后期待地看着莱戈拉斯。

　　“模仿？我没有模仿Adar，”年轻的领主如梦初醒般地呢喃着，“我只是…非常想念他。”

　　因为时时刻刻都在想念，幻想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他的声音和眼神，他思考问题的方式…当这些占据他的大脑，他的身体也被控制了。而莱戈拉斯是谁，已经不再重要。

　　他想象父亲仍在身边。

　　塞西莉亚感到很疑惑：“您为什么不写信给国王呢？”这是令她非常费解的一件事，那一天，国王毫无预兆地宣布王子将前往伊锡利恩加冕为领主，征集愿意迁徙的精灵——她当然是要跟随王子的，她从小就照看他，无论他去哪里，她也会去的。可是从抵达这树木常青之地的那一天起，她就再没有见过一封印着林地王国火漆的信件，而她的王子——现在是领主了，也从未写信问候过他的父亲。父子两人没有半点交流，这在对亲子关系非常忠诚的精灵中是很不寻常的事情，何况国王父子曾经是那么的亲密无间。

　　“是因为那位和您结婚的女精灵吗？陛下依然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吗？”王子因为结婚对象惹恼了他专制的父王，被逐出王国，打发到伊锡利恩，而因为这深不可测的矛盾，他们拒绝一切交流。这是塞西莉亚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他怎么能这样做！”塞西莉亚微微恼怒地提高了声音，“您是成年精灵，有自由选择伴侣的权利！”

　　莱戈拉斯露出惊讶的表情，立刻反驳道：“不，不是这样的，我亲爱的塞西莉亚。”他安抚地握住乳母的手，“请不要这样说我的父王。”

　　也许是他的眼睛太煽情，又也许是他的神色太失落，或者是她的内心早就产生了怀疑——除了加里安以外，她是离国王父子最近的人，而年轻的王子并不像他父亲那样擅于掩饰自己的感情。在这一刻，塞西莉亚似乎突然理解了一切。

　　她瞪着莱戈拉斯，并在后者的眼中看见了她不想得到的答案。

　　“梵拉在上！”她发出一声惊呼，徒劳地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过于震惊令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莱戈拉斯伤感地微笑，这些回忆对他来说既甜蜜又苦涩，每当回想起旧日时光总能让严肃的领主心头掠过一丝温柔。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那里本该坠着一枚银戒——初夜时瑟兰迪尔送给他的那一枚，见证过他们交换誓言的戒指。而如今却什么也没有。创世神降临的那一天，瑟兰迪尔不顾他的哀求，强硬地命令他摘下来。

　　“它们会被毁掉。”瑟兰迪尔的表情和声音都非常严肃，“我们必须结束。”

　　莱戈拉斯心痛到脑子里像有一千把铁锤在同时敲击，强烈的耳鸣让他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风、花香、鸟鸣，通通停止了，他站立的地方仿佛与世界割裂了，只有瑟兰迪尔的话语清晰地传递进他心里。他明白这是正确的，也是唯一的办法。但他无法忽视快要让他窒息的情绪。他僵硬着指头把戒指摘了下来，觉得它像有千斤重，重得他快要拿不住了，他缓缓地、缓缓地把它放进了父亲手心。

　　他垂头端详着那枚戒指，然后一滴闪着微光的液体砸了下来。他眨眨眼，泪水却越来越多，最后无可抑制地滚滚而落，在瑟兰迪尔宽大的手掌上凝聚成一个小水洼，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莱戈拉斯艰难地抬起头，想要记住父亲仍然高贵而俊美的身影，但泪水让他的视线一片模糊。他先是使劲地眨眼，然后用手背擦拭越来越多的眼泪，他的视线因而短暂地清晰了一瞬间：瑟兰迪尔的眼神在坠落，有什么东西在其间一闪而逝。这个让他永远铭记的眼神，在之后的每一天，每当他想到瑟兰迪尔的痛苦，他的痛苦就深了一百倍。

　　他的手指停留在胸前的位置，缓慢地摩挲，好像那枚戒指还在那里。

　　而领主的乳母正在努力地思考，想要抓住一切的头绪。但她发现那是徒劳的。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不能虐待自己，我想如果陛下知道，会更加伤心。”

　　她甚至没有等待领主的回复，就转身出去了。莱戈拉斯想她一定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任何人都会，国王和王子，这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事情。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沮丧，强烈到他几乎想要抛弃这痛苦的肉身。他觉得自己已经被世界遗弃了。没有任何人能理解和祝福他们，他们是如此的孤立无援，所有力量都在将他们拆散——而他永远永远无法对抗。瑟兰迪尔是那么的神圣和完美，没有一丝缺点，而他把永远高贵没有一丝尘埃的精灵王拉入了深渊，站在孤岛上的本该只有他。这是令他最为懊悔的事情。

　　午餐时他望着餐桌上丰盛的佳肴一如既往地没有食欲。他叉起一片熏肉好像它是财务报表那样专注地凝视了一阵子，才艰难地咽下去。莱戈拉斯想这大约正是塞西莉亚认为他在虐待自己的原因之一，但他敢对梵拉发誓，他并没有。他只是不能停止忙碌，他苦苦维系着脆弱的理智，一旦从麻痹中清醒，折磨他灵魂的痛苦就要决堤而出，这些可怕的情感将会撕碎他的心。他会忍不住抛下一切，忘记诅咒，忘记审判，忘记天父的告诫，回到那片永恒的绿叶森林里去，回到那座始终有人在等他的宫殿里去。

　　瑟兰迪尔王即将西渡的消息传来时，那根脆弱的弦终于绷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