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往日之名》茶怡

11、伊提宫殿（一）

　　她内心渴望盘旋在伊提宫殿上方的巨大异形是真实的，神宫内祭祀的黄衣之王是真实的，温柔的哥哥和姐姐无论何时都会张开双臂拥抱她，王室衣袍上的黄印是如此真实，他们的体温也是那样真实。
　　但这不过是虚幻的景象，那些不属于她。

　　眼前的才是真实。
　　温玛蹙眉，自从遇见怪物之后，梦境开始延伸，干扰她的思想，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先理一下眼前的思路吧。
　　无论是谁委托了伊路米，看来委托的内容只是解决本杰明王子的护卫而已，所以任务完成伊路米也就跑了。
　　献祭仪式需要祭品不奇怪，但是真的是指火红眼吗。

　　帕里斯通交给她的任务是回收卡尔克萨之花，但现在看来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不在卡尔克萨之花，那么他最后得到的结果无非就是她因为任务的缘故老老实实来到这里。七年前是上一次卡尔克萨之花绽放的时候，也是在那时她被移送到了协专，如果说他是从那时就物色好了此刻的祭品，并且加以培养，让她毫无疑心地主动来到卡尔克萨之花面前，也不是不可能。

　　她咬破了舌头，用疼痛保持清醒，尽管那迷雾中的伊提宫殿令她向往，但那些都消失在数十年前，卡尔克萨已经消失。
　　她不能就此堕入幻象之中。

　　“本杰明殿下，请告诉我咒文，让我代替你来吟唱。”她开口请求，“您已经受伤了，请尽快止血。”
　　若她是祭品，这不是正合他们的意思吗，不会有人拒绝的。

　　虽然脑子一片混乱，帕里斯通不可信，侠客不可信，帝国的王子们更加不可信，她根本理不清思路，暂时也想不出在失去念的状况下如何应对，但首先要掌握主动权。
　　若是在这种情况下还依照命令行事，她只会越来越被动。

　　本杰明王子看了看自己身边最后的一个护卫，那个一言不发的碧眼少年。
　　侠客立刻会意为他清理肩膀上的弹伤。
　　“没想到只有你靠得住。”本杰明王子还夸赞了侠客一句。

　　侠客大概没想到温玛在明知自己很可能是祭品的情况下还要主动送死，他看她的眼神明确表达了他匪夷所思的内心。

　　那么，在帕里斯通的角度，他知道她已经通过侠客得知“拥有念力的少女是祭品”这个信息，他会如何判断她现在主动送死的举动？
　　如何表现才合情合理？

　　她吞下口中的血沫，转而问帕里斯通：“为什么是我？”
　　先表示已经认命，她已经知道她才是祭品，再表达临死前想要死个明白的诉求。
　　这样很正常。

　　“因为你适合呀，我的小温玛。”他的笑容非常温柔。

　　“适合的意思是只要符合条件就行吗，那么能够替代我的人也能找到，为什么是我？”她得继续问下去，问明白才行，“我资质很好也足够努力，失去我的代价远远比找一个习得念的少女来得大多了，这不合理。”

　　“当然是因为阻止灾难牺牲自己是职业猎人的义务了，小温玛，难道你想要把责任推脱给比你弱小的人吗。”

　　温玛没想到帕里斯通竟然使用了如此正义的理由，他说的好有道理无法正面碾压。
　　他明明让她去收了无数弱者的介绍费。

　　“可是我到最后还是想相信你。”她说，“我问了这么多，是因为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即便你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可我还是想要相信你。”
　　温玛知道帕里斯通现在有一个明确的目标，那便是召唤文书。当猎人狩猎目标时，会太过专注于目标而忽视其它，在某些方面的判断力会有所下降。

　　帕里斯通以略带忧伤的眼神注视着她，他说：“我给了你逃走的机会。”
　　她知道这也只是他众多面具中的一个。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师傅。”温玛走向了中央的培养皿，步伐沉重而疲惫，似乎已然绝望，“因为你也只有我了，所以我会为了你完成最后的任务。”

　　血液蔓延在她口腔，她为了保持清醒完成对话无数次咬破口腔。
　　对话逻辑完整能够合理自洽，即便是帕里斯通也会相信她那发自肺腑、似乎下定决心带着平静走向绝望深渊的发言。
　　他绝对会认为现在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任何杀局都会留有一线生机，并非布局者慈悲，而是规则使然。
　　帕里斯通教给她的这句话比那句不要信任任何人要给人希望多了。

　　她走到中央那朵妖异的卡尔克萨之花面前，它被罩在培养皿中。
　　她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要用培养容器罩住它。

　　事到如今她只能赌一赌，她是否还有一线生机。

　　在所有人看来，她已经是枚死掉的棋子。
　　所以才会放松对她的警惕啊，她缓慢而沉重地拿起本杰明王子之前放在地上的咒文书。
　　然后身体内部蓄积起的力量迅速爆发，以不同于之前缓慢沉重的姿态将砖头般沉重的书砸进了培养皿。
　　鲜血四溅，坚硬的合金玻璃被蛮力打破，淡蓝色的雾一般的东西一下子就弥散到空气之中，整个室内都充斥着淡蓝色的细微尘埃。

　　她早已屏住呼吸，暂且没有感受到异常，但是不过眨眼功夫——

　　四周的环境却已然是另一幅景象。
　　巨大的宫殿，白色大理石柱，冰凉的地面，帐幔上刻着黄印。

　　这里是伊提宫殿。卡尔克萨王室的住所。
　　温玛尝试使用念，无果。

　　但这又与一般幻象不同，她无论怎么掐自己都无法从幻象中苏醒，强烈的痛感告诉她眼见即真实。
　　但是旧日的伊提宫殿早已被夷为平地，这又怎么可能是真实的。

　　她查看四周，宫殿的宫室之间互有连通，但每一间都长得一模一样，很容易就迷路。
　　这是不可能存在的地方，但她正无比真实地在宫殿中行走。

　　“小温玛。”有人在她身后唤她。
　　她回头看到帕里斯通一边用手拂去西服上的灰尘，一边举起手向她打招呼。

　　“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她问。
　　“唉，小温玛把那朵花的隔离层打碎后，我就发现自己在这里了。”帕里斯通叹气，“我真是疏忽了呢。”

　　“就连你也不知道吗。”温玛很疑惑，但起码她暂时没有被献祭，也算是不错的结果，然后她伸手打了他一拳，看到他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没错，是真实的人呢。师傅你要不要也确认一下，我不是幻觉而是活的。”
　　拳头的触感很真实，对方也有体温，而且她打他时，他也没有一丝回避的意思，应该是本人无误了。

　　帕里斯通从西服口袋里取出一方叠得很整齐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然后又拿出小镜子照了照，确认仪容无损后才抬起眼睛看着她，笑眯眯地说道：“我就不用确认了，因为只有我的小温玛才会这么不信任别人呀。”

　　“刚才跟我们在一起的本杰明王子、切利多尼希王子、以及护卫应该也在这里。”温玛说，“我们去找其他人吧，看看他们有什么线索。”
　　“等一下，我有话想和你说。”帕里斯通示意她先别走，“我很在意，之前本杰明王子吟唱咒文的时候你的举动，你想过去做什么？”
　　“因为他的声音太难听。”温玛又补充道，“你相信吗？”
　　“……”
　　“那么，小温玛我提醒你一下现在我们都处于无法使用念的状态，你有什么想对我做的事吗？”他又问她。

　　他是说现在她有机会杀了他来泄愤吗，首先她也没什么愤怒的感觉，其次她知道她打不过他，在没有念的情况下也打不过，最后她对杀人没有兴趣，人类变成尸体完全是资源的浪费，成为活着的玩偶才能发挥作用。虽然目前她也没有把他做成玩偶的本事，但就像是她宁愿回去把可爱美变成活傀儡，也舍不得花钱雇佣杀手报复她那样，她也舍不得杀他啊。
　　所以她就按照在她打碎器皿之前的那套说辞跟帕里斯通对话吧。

　　“师傅是我最重要的人。”她说，“而且我知道，我也是你最重要的人。”
　　前一句话是表示她之前的说辞很大程度是真心实意，后一句是为了让他感到奇怪而转移注意力——他似乎非常在意她在本杰明王子吟唱咒文时表现出的杀意。

　　“那么如果我们离开这里，你还要继续拿我献祭吗？”看到帕里斯通因为她的发言露出略微困惑的神色时，温玛继续追问他。
　　“不会。”帕里斯通果断道，但又立刻微笑着问她，“你相信吗？”

　　温玛看到经过对面宫室的人，不禁松了口气。再这样下去说话，她可能会不小心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比如她的噩梦，比如她对这座伊提宫殿非常熟悉的事。金告诉她不能对任何人说出梦中的事，大约是因为若是被人知道她不可能活这么久。虽然很久不见，金还给了她一个顶针，她的视线落到顶针上，忽然意识到顶针内部雕刻的花纹其实跟伊提宫殿中卡尔克萨王室的黄印一模一样。
　　她心虚地移开视线，然后向对面走过来的人招手。

　　“侠客！”温玛觉得她从未如此想要表达见到一个人的喜悦，见到少年那双翠绿色的眼眸看向她这边，温玛拼命招手，“过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