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何处来》携手同行

24、第二十四章

　　郑宣与梁荇互相表明了心意之后，两个人便暗中书信来往，长此以往，郎情妾意，感情甚笃。

　　如此过了一个月，郑衍终于发现了郑宣的不寻常。原来他的儿子没有一天不闯祸的，最近这些日子虽然还是那样子往外跑，却没有什么坏事传出来。郑衍总觉得不怎么对劲，于是把人揪过来，仔细盘问，郑宣这才红着脸说出了梁荇的名字，然后请求郑衍到梁府去提亲。

　　儿子有了喜欢的人，郑衍自然是高兴的，二话没说，准备了丰厚的聘礼，找了媒婆的梁府提亲。

　　梁家与郑家结亲本就高攀，梁池虽有些不乐意郑宣少年纨绔，但知道他本性不坏，也没有多做犹豫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从那之后，郑宣往梁府跑得更勤了。

　　如此甜蜜的过了一段时日，一封战报从边关递到国主的案头——外邦十余族联合在一起挥师南下，边关告急。

　　郑衍作为大将军临危受命，带着儿子郑宣一起去了边关。

　　临行之前，郑宣再一次找到了梁荇，亲口告诉她自己要往边关打仗的事情，梁荇虽然不舍玉郎远行，还是含着泪送别，并亲自弹奏了一曲《击鼓》来为他饯行。

　　曲调以大气磅礴的“踊跃用兵”起始，到“与子偕老”的温柔和缓，最后收尾时音调一转，化了另一首悲怆哀婉的曲子。

　　“匪风发兮，匪车偈兮。顾瞻周道，中心怛兮。
　　匪风飘兮，匪车嘌兮。顾瞻周道，中心吊兮。
　　谁能亨鱼？溉之釜鬵。谁将西归？怀之好音。”

　　悠扬的乐声里，郑宣披袍擐甲，与父亲一起踏上了北征之路。

　　黄沙漫漫，战事艰难，再加上军中粮草供应不足，一向战无不胜的郑衍，这回竟打一个大败仗，一连丢失了七座城。身为主帅之子的郑宣也没能好到哪里去，每次战场上身先士卒，身上伤疤交错纵横，整个人面容消瘦，比在京城中暗淡了不少。

　　这一日，敌军集结了二十七万人马攻城，而城中守卫的军马只有不足七万。郑衍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所能主事的除了一个郑宣，就只剩下郑衍的几个副将。

　　此时军中的已经没有了粮草，经商议，还是决定开城迎战，哪怕是马革裹尸也要死的敞亮。

　　决战自然不是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小打小闹，哀鸿遍野，残尸混合着血水堆成艳红的小山丘，从高空上放眼望去，淋漓妖冶。

　　郑宣穿着破败的铠甲，杀掉一个又一个的敌军，这个时候远处一只矢箭飞速射向他的喉咙。郑宣飞快转身躲过去，身侧又刺来一柄弯刀，他本能想躲开，也的确有躲开的机会，而就在此时，他却猛地感到脚底生凉，肩膀似乎被什么推了一下，身体迎着弯刀就撞过去。

　　锋利的刀身从他胸膛刺过，又从胸膛拔出来。郑宣看着天旋地转，眼前的红色一点点从瞳孔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昏暗。

　　“郑宣……郑宣……”

　　冥冥中，郑宣似乎听到有人在大声喊叫他的名字，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灰蒙蒙的大雾渐渐散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红花白骨铺就成的路，正前方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正引着他往前方走。

　　他忽然停下脚步，“你们是谁？带我去哪里？”

　　黑无常长长的舌头伸过来，笑容阴森，“这是黄泉路，你已经死了，我们带你去见阎王。”

　　“我死了？”郑宣僵硬地低头，寻究自己张开的双手，“我怎么会死？我不是在打仗吗？”

　　想到这里，他快速上前问:“战事如何了？我们赢了没有？”

　　黑无常刚要回答，白无常眼尖，拿手上的枷锁抽了他一下，抢先道:“蔡国赢啦，不过你和你父亲都没能活下来。”

　　“那我爹现在哪里？”

　　“你爹已经先投胎去了，走吧，咱们也赶紧去阎王殿。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去其他地方勾魂呢！”

　　郑玉郎身体跟着黑白无常往前飘，根本不受自己控制。他回头看了一眼阴森森的黄泉路，突然想到了梁荇。

　　他死了，梁荇怎么办？她会不会伤心难过？

　　胡思乱想间，到了望乡台，郑宣望向人间万象，叫住了黑白无常，祈求道:“两位大人，我想去这上面看一看我未婚妻。”

　　黑白无常面露难色，相视一眼，最终还是点头，“罢了，你去吧，不过要快点啊。”

　　郑宣喜不自胜，一阵阴风把他刮到望乡台上面去，他踮起脚，朝人间眺望。

　　层层云雾散去，出现了一个荒凉破败的蔡都。百姓们拿着包裹，从城中奔走逃散，而京城的军队不再城外迎战，反而奔走于各个府邸之间，从宅子里押出了一个又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孩子。

　　郑宣看得心惊，沿着记忆里的路，找到了在一众豪门间尤为寒碜的梁府。在梁府门口，同样有那些军队。

　　“放开我，我不去。”

　　是梁荇的声音！

　　郑宣慌神，顺着声音，他看到了正在后院东躲西藏的梁荇。

　　梁荇也是一身凤冠霞帔，明眸玉靥是他从未见过的艳丽颜色，而梁荇眼睛里的慌恐，则让郑宣一刻沉沉的心脏揪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哎，罢了罢了。”白无常从后面拍了一下郑宣的肩膀，“刚才说的是骗你的，蔡国根本就没有打赢，敌军已经攻到王城外了。你们国主听了身边一个道士的吩咐，要抓八个与国主八字相合的少女祭天，就能反败为胜。”

　　郑宣如遭雷劈。

　　他从来没有想过郑家父子不惜以身殉国而效忠的国主，竟然会如此昏庸残暴。他看着人间梁荇苍白无措的神色，恨不得立刻跳过去带她杀出去。可惜啊，他已是鬼魂，除了静观其变，什么都做不了。

　　“阿荇……阿荇，你快跑，快跑……”

　　最终，他看见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孩被围堵在来一方狭隘的小院子里。

　　“梁小姐，我等奉圣谕接小姐入宫，还望小姐能体谅则个。”

　　“简直胡闹！”梁荇歇斯底里吼道，“我与郑玉郎早就定下来婚约，如今已是郑家妇，如何能够入宫。无道昏君，敌军都打到了王城他还在这里听信谗言，钻研旁门左道，活该他亡国！”

　　梁荇一边说，一边向后退。眼见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她胸腔中的绝望与恨意喷薄欲出。

　　“玉郎……玉郎……你快来啊……”

　　脚后跟被一块石头挡住，余光中，梁荇看到身后的一口井。她决然转身，拼劲一身的力气，喊了一声，“玉郎！”

　　此后，大红的身影没入井中，一点儿水花也没有兴起。

　　“阿荇！”郑宣脸上两行血泪，转身就要往来时的路上飘。

　　黑无常早就有所准备，拿枷锁利索的把他锁住。

　　“放开我！放开我！”郑宣还在拼命的挣扎。

　　“没有用的，郑宣。我看过生死簿，梁荇已经死了，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把你送到阎王殿，然后去勾梁荇的魂。”

　　白无常掰着郑宣的身体宽慰道:“郑宣，你想开一点。你死了，梁荇也死了。你们前世做不成夫妻，死后可以一起投胎，来世再续前缘嘛！”

　　此言引得黑无常侧目，“阎王不是说——哎哟！”话没说完，就把白无常狠狠碾了一脚。

　　郑宣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堪堪反应过来白无常的话，漆黑的眼洞有了些许光彩，“我与阿荇还能相见？”

　　“当然了！”白无常真诚点头，“所以你快些随我们去见阎王，我们也好早些去勾魂，让你们早时得见。”

　　一听这话，郑宣不再挣扎，乖乖随他们去了阎王殿。

　　殿中没有任何的鬼差，只有一个阎王只身坐在上首候着。

　　“大人，郑宣来了。”

　　郑宣也看见了坐在上头的阎王，殿中昏暗，他看不清楚阎王的长相，只看到一团漆黑的人影。

　　神情庄肃的阎王看见黑白无常已带郑宣过来，眉梢动了动，起身，施然走下来，围着郑宣左右看看，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银色手柄的小圆镜。

　　“你叫郑宣？”阎王问。

　　“是。”

　　“蔡国大将军郑衍的儿子郑宣？”

　　“是。”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阎王把镜子递给郑宣。

　　郑宣不知道阎王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把镜子接过来，左右细细端详一番，道:“这是一面镜子。”

　　黑脸的阎王笑了笑，“这当然是一面镜子，这不是一面普通的架子。它叫幻镜，能够观人鬼前世今生，也能够度人间的孤魂野鬼。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催动幻镜，你知道他是谁吗？”

　　郑宣摇头。

　　阎王又笑了，掌心托起，凝出一道光，光晕中慢慢出来一个盛着黄汤的碗。他又把碗递给郑宣，“这一路走来，你也累了，先喝了这碗汤吧。”

　　郑宣不疑有他，道了谢，从阎王手里面接过了黄汤，一饮而尽。

　　阎王甚是满意地点头，拍了拍郑宣的肩膀，“你很厉害，从今以后你就是幻镜的主人了。”

　　“我？”郑宣感到不可思议，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眼前忽明忽暗，一个阎王变成了十几个，一齐在他左右唠唠叨叨。

　　“郑宣，从今以后你就是幻镜的主人了。”

　　什么幻镜的主人？郑宣甩了甩脑袋，神思愈发混沌。

　　我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我还要去找阿荇呢！

　　念头新起，他眼前一黑，大头朝下栽了过去。

　　“你们俩把他拖到他的住处去。”阎王吩咐黑白无常，“再去阴律司告诉崔珏，把郑宣的名字勾掉，在鬼差的簿子上起个新的。”

　　黑无常道:“依大人的意思，该起个什么什么样的？”

　　“不过一个名号，随便一个就成。”

　　“七月半幻镜成像的时候，我听人间有人唤他玉郎，想来也是个名号。咱们地府里的鬼差也不乏有用人间时的字、号来为名的，我看不如就叫他郑玉郎。”

　　“你们看着办吧。”阎王不甚在意，又吩咐道:“等他醒了再灌一碗汤，难道幻镜肯认主，一定把他看好了！”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