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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一年到头来节日众多，除了普天同庆的大日子，平日也有大大小小的家宴。平时的小宴会可推托不去，大日子却免不得的，才方过了中午，锦屏便摁着思弦坐在妆奁前，开始上妆打扮，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湘竹给她上妆，只薄薄一层鹅蛋粉，抹上淡红色的口脂，显得气色红润肤色通透。她平日不爱精细打扮，自信眉不画而黑，唇不点而红，就算素颜，也是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除夕宫宴格格还是得仔细打扮。”锦屏替她簪上早晨太后赏赐的海棠金花钿，对着镜子审视了再三，“格格年轻轻的，还是适合娇艳些的衣裳，看着也精神。”
思弦嗯了一声，心不在焉的，她抬头看向锦屏，瞪着圆鼓鼓的眼睛问她，“姑姑，若是哪日太后把我指给哪家的公子，我就得嫁么？”
锦屏将那件如意纹的织金镂花旗装捧来，在她身上比了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后心疼格格，自然会替格格寻一个好人家。”
“从小父亲母亲就同我说，万事要以钮钴禄氏的荣耀为重，我时刻不敢忘。”她手指绞着帕子，嘟囔了一句，“若是我不喜欢的，是否可以不嫁？”
锦屏浮起一个淡淡的笑，替她添了一件月白色羽袄子，“紫禁城就这么大，哪儿这么容易寻的一个喜欢的人，有时候嫁一个可靠的，相敬如宾一辈子，也不失为一个好出路。”
金玉堆砌出来的，也不过是个笼子而已。
只是思弦心里有些不甘，垂下头道:“这皇宫里长大的孩子，看似风光，但三灾八难的比平常家的孩子多多了，我本志不在皇宫，只无奈这宫墙深深，锁尽我后半生自由与欢愉。”
锦屏替她整理衣裳，将雪白的交领铺整齐，“皇家的孩子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既然享受了天家尊贵待遇，就得付出点什么。”
思弦叹了叹气，站起来挑选衣衫，最后选了一件红色织金镂花海棠纹的旗装，鬓上簪着一朵粉色绢花，倒也不俗。她更衣后站在镜前左右照，笑靥浅生，“我这身儿好看么？”
锦屏站在一旁打量，这宫中佳丽三千人，都掩盖不了她的光彩，她的端庄娴雅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是布衣加身，照旧无人能媲美。
锦屏差人将镂金香囊配在她身侧，思弦坐在镜子前再三整理，柔软的手梳过髻边圆润的珍珠流苏，“开筵之后咱们就呆在太后身边，你们少听少说，醒着点儿神伺候就是。”
思弦左右吩咐了一番，入了夜才到的太和殿。
宫外的大臣王爷都已经到了，大约朝贺了一阵，便开始四处叙旧寒暄。前面坐的几位都是有些位分的妃嫔，一个个嘴跟抹了蜜似的朝皇上敬酒，思弦坐在家眷席中，自顾自地喝酒，时不时地同身侧的家眷夫人们聊天。
酒过三巡，思弦闲闲问道：“今日夜宴，坐在皇上跟前的都是谁？”
锦屏压低声道：“按惯例，左文右武，坐在前面的都是正一品正二品的大臣公爵。”思弦轻轻“哦”了一声，又抿了一口酒。
宫宴上的歌舞千篇一律，思弦看的有些闷，她无聊地望向远处，突然发现另一边坐着允礼，红缨顶戴下有一双汇入星海般的眼睛。他也正看着她，看似无意，带着些许趣味，目光掠过在她身上停了停，随后又同身旁的人碰杯喝酒。
允礼余光瞥向对面那人略微躁动的身影，唇角蔓延起一抹淡笑。思弦愣了愣，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殿里聒噪，就觉酒劲上头，思弦悄悄地牵着锦屏潜了出去，到外面透透气醒酒。她急着离开，匆忙地逃离正殿，出了门恰巧撞见了十三爷允祥，她欠身问安，脸一阵一阵的红。
“起来吧。”十三爷穿着宝石蓝团龙纹镂金官服，顶戴系着一眼花翎，他转动着指间的玉扳指，玩味地看着思弦。“怎么，酒还没喝便醉了？”
“十三爷。”思弦拧着身子娇气地哼唧了一句，“你就别笑话我了。”
思弦同十三爷相识于两年前的中秋家宴上，那时皇上微醺兴起玩行酒令。十三爷允祥不仅是皇帝的左膀右臂，还能文能诗，书画皆佳。那日行酒令脱口而出一首小诗，让思弦难忘，后在皇上面前几经遇见，久而久之成了挚友。
“我都瞧到了，你与我那十七弟席间眉目传情，看来是相识了。”允祥见她经不起逗，起了玩心打趣一句。
思弦顿时既羞又臊，捂着脸不想再提，“十三爷，下次你和皇上下棋要赢了，我可不替你哄了。”
“是是是，我的小格格。”允祥向她赔了礼，寒暄了一句家常才放她离开。
别了十三爷，她垮着两肩，揉揉手臂，在殿后的长廊散步，她提起裙边上阶梯，倚在汉白玉栏杆旁歇息，望着宫苑处处灯火阑珊，烛火杳杳，像水红色的缎子，照亮着四四方方的天。
锦屏凝神瞧着主子神色，微叹了叹气，“格格若是累便禀了太后先回宫歇吧。”
“没事。”她笑着抬袖拢拢肩上斗篷，“咱们再走走。”
宫中长街上积雪已被宫人们清扫干净，只路面冻得有些滑，走起来须加意小心。穿过幽静长街，踩着露水迈入御花园，刚下完雪的御花园别有一番景色，古木藤萝花木扶疏间，青石地板还覆着薄薄一层白霜，太液池边种植了一大片的红梅，簇簇梅花，暗香浮动，疏影横斜，花瓣上尚有点点白雪，晶莹剔透，当真是良辰美景。
锦屏掌灯替她引路，穿过幽径，望着大片红梅，心情顿时舒朗了，她让锦屏站在廊下候着，只身深入梅林。
“良辰美景，一人独赏实在可惜了。”思弦长叹一声，举起小巧红灯照向梅林深处，余光瞥见地上倒映着一个巨大身影，她吓得立刻噤声，立住不动，双手蜷握着，只觉得浑身冻得有些僵住。
那人的脚步却是渐渐地靠近，思弦害怕，心里直哆嗦，她咬了咬牙，想着那人再近一步，便扯着嗓子求救，大不了惹来一阵责骂。
听他又近了一步，猛然间闻得有冷幽的酒香扑鼻而来，夹杂着淡淡瑞脑味道，她心中一唬，足下地板湿滑身子一斜便要摔倒，眼见得就要摔得狼狈，忽地身子一旋，已被人搀住了手臂，沉沉跌进那人壮实的胸脯里。
一惊之后慢慢回过神，见那人还拉着自己的手臂，双手一猛力使劲，推得他往后一个趔趄。
廊下候着的锦屏闻声跑来，慌忙挡在她身前，“格格没事儿吧？可是磕哪儿了？”
抬眼见他斜倚在一块湖石上，神情慵倦闲适，只怔了怔，微眯了双眼。
思弦还没缓回来，走得一脚高一脚低的，她抚着胸口喘气，心里早恼了他，欠了欠身正色道:“王爷喜捉弄人为乐么？”
允礼见她吓得不轻，想搀扶她一把，“本王吓着格格了，该死该死。”
可思弦不受用他的马后炮，不动声色地缩回了手，勉强笑道:“劳王爷挂心，我没事。”
允礼的目光忽然驻留在她身上，嘴角浮起一缕笑，只听他笑嘻嘻道：“扰了格格兴致，还请格格勿怪罪。”
思弦也不看她，略点了点头，维持着表面的客套，淡淡道:“素问王爷向来不拘，今日见识到了。”说罢，不愿再与他多费唇舌，施了一礼道，“小女该回去了，太后要找不到我，怕是要怪罪，先行一步。”
他见思弦要走，想随上去，酒劲上头，脚下不稳踉跄了几步。
“王爷醉了，去醒醒酒吧，可别御前失礼了。”她示意让锦屏去寻几个太监来搀。
允礼摆一摆手，目光落在她身上：“还未闻格格名讳。”
思弦一怔，心下愈发羞恼，既为大家闺秀，自然也只有尊长同夫君才能问女子闺名，她心里极恼，端然道：“区区贱名，王爷不听也罢。”
说罢，锦屏唤来太监掌灯引路，月华如水，和着白雪皑皑，照亮前面的路，她心才稍定些，但实在后怕，若是换了旁人侵犯，怕才是可怕的。
锦屏搀着思弦往太和殿边去，锦屏时不时还回头望望允礼是否跟了上来，她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开口。
“姑姑有话便说吧。”思弦看出端倪，出声问了一句，在她手上按了一下。
锦屏忙道:“格格身份贵重，又幸得皇上太后垂怜，只是这紫禁城人多眼杂的，难免不会起什么乱子，格格尚未定亲，定当小心规矩才是。”
思弦从未见锦屏这般紧张，慌忙地点头应声。官家女子最重名节，她在宫里居住难免会同王爷贝勒们打交道，但规矩是万万废不得的。让多心的人知道了去，怕是要惹来灾祸，牵扯家族名声。
“姑姑说的是，我记下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