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消失在月光下

6、伍 跋涉

　　当齐霄和陆袈麒飞奔到车队停驻的林子中央时，只看到马车还在那里，却不见一个人影。齐霄对陆袈麒说：“我们就一路往前找吧，他们应该就在不远处。”
　　“好……”陆袈麒还没说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也变得苍白，汗珠从他白皙的额头上滴了下来。
　　“……算了，我们先在这里等一会。”到底还是个弱不禁风的贵公子。齐霄想。
　　二人点起一束篝火，静静地等待着。寒风迎面袭来，陆袈麒只着一身单薄的红衣，虽然坐在火边，也只觉得全身冰凉，头一阵阵晕眩，他知道寒疾又要发作了。林子在黑夜中显得更加阴森，齐霄双眉紧蹙，长身而立，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展翌既然带着人往林子深处寻去了，就无从得知他们向哪个方向去了，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先等待。要命的是他又不可能丢下那个毫无自卫能力的陆三公子……他叹了口气，真是麻烦。更要命的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师父那边又怎么去交待……齐霄，你到底，究竟在做什么？这是反抗命令的大逆不道之事啊。这样想着，他向陆袈麒的方向瞥了一眼，立时一惊，那绯衣的身影竟昏倒在了篝火旁！
　　他赶忙过去，抚上他的额头，细密而冰冷的汗珠贴在他白皙的皮肤上。齐霄心下一紧，今早和钢材剧烈咳嗽得画面又飞快地闪过……这小子该不会有事吧。他刚才就提醒过他到车里去等，但他执意要在外面，这样能在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部下。真是个逞强的人，齐霄轻哼了一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又不免懊恼。自己那一根筋不对了，居然让一个病人在寒风中坐着。他干脆一把将单薄的绯衣少年横抱起来，送入车内。虽然只有短短的一段身体接触的时间，怀中的陆袈麒竟冰凉的让他有些颤抖！
　　看到陆袈麒那张无比美丽的面容在昏迷中紧蹙的双眉，他竟不知怎的心中好像坍塌了一处。是什么感觉？担忧，焦急，还是……心痛？齐霄甩甩头，惊讶于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快入夜了，寒气会越来越重，他能感觉到风穿过车帘，刺入肌骨。他撩开帘子，外面还是不见一个人影。他在车内四处搜索了一下，居然连一件御寒的衣服也没有！齐霄又蹙起了眉，开始怀疑这个人是怎么经过那些大风大浪，活了这么久的。他静静地望着他，沉思了几秒钟，将外衫脱下，给昏迷的陆袈麒盖在了身上。接着深邃的目光再次望向帘外。他明白此刻只能等到天亮再说。刚才那困难的战斗耗尽了他的气力，但他也明白休息是不可能的。他听到身边的陆袈麒轻轻地呼吸，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又注视着他。可能是因为感受到了温暖，陆袈麒的双眉不再紧蹙，面部也已然舒展开来，像是一个恬然睡着了的孩子……这是他他第一次这样近的仔细凝视他，真是一个奇异的男子，安然的睡容有一种精心动魄的美丽，也难怪女子都会起嫉妒之心吧。而这弱不禁风的身躯中又藏着一个传奇，可能就是这些引起了自己的兴趣吧，齐霄想着，微微一笑，轻轻握住绯衣少年的手，用体温默默向他传送着生存的希望。碰触的那一瞬，陆袈麒的手是洁白而冰凉的，而齐霄的手却有一瞬间的发烫。陆三公子，一定要撑到明天早上。
　　黎明，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细碎地照射进二人栖身的车内。
　　陆袈麒感到眼帘是如此沉重，但是感受到了阳光温暖的波动，缓缓地张开了眼睛。整个车内的空间被阳光充盈着，晨光和清脆的鸟鸣声也从帘外透进来。他勉强坐起身子，一时忘了自己是在哪，又被追杀了么？被带走了么？几秒钟后，他便想起了昨夜的种种。
　　展翌呢？！他猛地一惊，竟忘了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车里。然而目光往下一看，看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白色的衣衫……齐霄的……么？他似是明白了什么。
　　“齐少侠？”陆袈麒撩开车帘，向外望去。
　　“陆公子，你醒了。”遇上的是白衣少年平静的目光。
　　“齐少侠……昨晚……”陆袈麒有些窘迫。
　　“哦……昨晚啊……”齐霄修长的手指扶上下巴，忍着笑意，若有所思地说，“昨夜某公子不顾在下屡次劝诫，执意不肯进车休息，结果昏倒了，睡了一整夜才醒来。“
　　陆袈麒被说的更加窘了，但是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给齐少侠添麻烦了，多谢齐少侠昨日相救。”
　　齐霄一挥手，“客气了。陆公子唤我齐霄就可以了。”
　　陆袈麒礼貌地回应：“少侠也请直呼袈麒的姓名即可。“
　　“知道了，小麒。“齐霄朗朗一笑。
　　“你……“陆袈麒一时无语，这真的是传说中西风阁冷漠的寒冰剑齐霄么？昨夜一人制四人的惊险情景又在陆袈麒脑海中浮现。很明显，他是，齐霄。
　　“直呼姓名不代表可以乱叫。”他冷冷地说，“况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同岁吧?”
　　齐霄却似笑非笑地没有理会他的抗议，兀自继续到：“建议你还是再歇息一下为妙，你昨晚昏迷了一夜，我们现在马上就要出发去找展翌他们，已经耽搁了一夜，还是不要拖延为妙。小麒。”
　　陆袈麒无话可说，干脆懒得理他。他此时心中挂念的是自己随从的去向和自己垂危的父亲的情况，的确一切都耽搁不了。那个虎穴般的城市，还有许多事务等着自己去处理，他必须往里跳。
　　他闭上眼睛，走吧。
　　马车在坑洼不平的树林中颠簸，陆袈麒坐在车中，视线又碰到了身边已经叠整齐的白衣。他甩甩头，甩开了那些在脑海中浮现的奇怪思绪。
　　出乎意料地，他们很快便在林子中找到了失散的同伴，快马加鞭地继续朝洛阳前进。按照齐霄计划的，他们走了一条偏僻的路线，一路上也格外小心翼翼，于次日凌晨四时终于潜入了洛阳城。但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已经有一个人等在了那里。
　　齐霄瞳孔骤然收起，警惕起来，手竟不自觉地握向了寒冰剑的剑柄。仔细一看，拦住去路的赫然是一位玉树临风的年轻男子，腰佩墨绿长剑，眉宇间透着沉稳与平静。
　　“霄师弟，请留步。”车队中的陆家护卫既然待命准备迎战，展翌的青云剑已然在手。
　　齐霄方才看清，但这声音是再熟悉不过了。“雷师兄！”眼前的正是入阁以来最好的玩伴，情同手足的师兄——聂惊雷。
　　聂惊雷看着匆匆下马的齐霄，眼神中透出一丝担忧。“霄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齐霄看着眼前略显严厉的师兄，仿佛又回到了沉重的现实中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说来话长。”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聂惊雷没有追问，迅速地说到：霄师弟请速随我回阁中一趟，阁主正在大发雷霆。”
　　齐霄低下头，“我知道师父他……可是情况有些特殊，雷师兄，能否请你替我向师父解释一下，我稍后就去。”
　　聂惊雷早已注意到齐霄身后的车队，气宇轩昂的脸上更笼上了一层严肃，“霄，你也不是不知道阁主的性情，这两天发生的事，他已经很愤怒了。只怕师弟你今天再不回去，就再也回不去了。”
　　齐霄沉默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好，我这就随你回去。”似是下了决心，说着，他顿了一下，回头看去，“那他们呢？师父也知道了吗？”
　　聂惊雷的表情稍稍缓和下来，“阁主当然已经知道了。他说只要你回去，人可以暂时不要。阁里已经派了人把守各个城门，既然他们已经在洛阳城了，就已画地为牢了。”
　　齐霄缄口不言，是啊，画地为牢，自己真是天真，连师父的厉害都忘了。他转身穿过队伍，走到展翌身边，展翌的剑依然握在手中，警惕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然而齐霄只是望了那不远处的车厢一眼，轻声对展翌说：“照顾好陆公子。”便转身离去。
　　“你给我站住！”陆袈麒忽然下车，快走几步挡住了齐霄的去路。齐霄望着他，又看了一眼前面的聂惊雷，聂惊雷的目光变得越发不可捉摸。
　　“我并不太知道情况，”陆袈麒说，“但是你现在回去不是自讨苦吃吗？霍郁扬又怎会放过你？”
　　齐霄此时却出奇的淡漠，“既然你不太知道情况，就不要说什么。师父自会理解。”他想着，会吗……？还是有那么一点可能性会吧……
　　然而面前的陆家少主却不是轻易可以骗得了的人。“理解你？”陆袈麒冷笑，“这是你违抗组织做出的事，何况，你救出的人是我。霍郁扬若是理解你，我就不用从洛阳逃往京师，也不用京师赶回洛阳了！”
　　齐霄冷漠地回应：“够了。别在我面前对师父无礼。你什么也不懂。”说罢他附上面前面露怒色的绝美的红衣少年耳边，耳语到：“我会回来的。”他微微一笑，迅速地握了下他的手，转身离去。
　　静立在一旁的聂惊雷将这一切都收入了眼底，早已察觉到了什么，但什么也没有多说，与师弟一起飞身离去了。
　　陆袈麒久久地立在那里，目送那个白衣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轻轻打开留在手中的字条，上 面有三个字：
　　静慈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