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消失在月光下

4、叁 共度

　　听罢齐霄的建议,陆袈麒决定让人在此地停留一晚.刚在此遇袭，西风阁的人定会以为他们仓忙继续前行了，绝不会料到他们会停驻在此，此是上策．于是找了一家沿途的小客栈便住下了。

　　夜阑月上弦，又是不眠时。
　　深夜，陆袈麒习惯性地从塌上坐起，月光照在寝室里，清澈剔透。他披上朱衣，踱出了屋外。不料刚出房门，便看到白衣的少年在月下迎风而立。夜风吹的衣衫向后飘起，银带束起的长发轻轻舞动，背影挺拔而落寞。
　　齐霄。
　　陆袈麒静静地走过去。
　　“这么晚了，齐少侠还没有歇息吗？”
　　齐霄转身，“陆公子？”
　　陆袈麒没有回应，仰望着那一轮明月，淡淡地，“愁人邀明月，夜夜共销魂。”
　　“好诗。”齐霄微微一笑，“不愧是陆三公子，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在下佩服。”
　　陆袈麒虚弱地笑道：“齐少侠过奖了。倒是今日相救之事，还未能好好谢过齐少侠。”
　　“陆公子不必多礼，在下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陆袈麒一惊，听命行事？这么说来果真是西风阁派来的？既然霍郁扬要追杀他，为什么又暗中派人来救他？还为他出谋划策？而且，这个人还是齐霄。陆袈麒表情淡定，心里却飞速地思量着这一切。他知道，这个齐霄，一定不简单。
　　“原来如此。不过，”陆袈麒顿了一下，“西风阁好像并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组织啊，而且，还是救一个被自己追杀的人。“
　　“上边传下的指令，听从就是，陆公子的疑问，在下也无从解答。”
　　“霍郁扬？”陆袈麒冷冷地问，每次提起这个令自己全家颠沛流离的名字时他都已麻木。
　　齐霄听到这个名字怔了一下，半晌，他一笑，“陆公子，既然至此，你我又何必提些门派纷争之事？岂不扰了兴致？早闻陆公子美名，今日有缘难得一见，何不借着这月色共饮一杯？”
　　“真是抱歉，碍于身体，不能沾杯。”
　　“既然如此，以茶代酒，公子意下如何？”
　　陆袈麒笑道：“依然齐少侠有此雅兴，那么，请。“
　　郊外的林中，寒风阵阵吹来。
　　月下，红衣的陆袈麒与白衣的齐霄相对而坐。女儿红的茶香自紫砂壶中蒸腾而出。
　　一盏茶过后。
　　“听说齐少侠武艺过人，乃西风阁剑客之翘楚，威名早已传到了京师。”
　　齐霄不语，半晌，他缓缓道，“齐霄今日的一切，皆是拜师父所赐。”
　　“指的可是霍郁扬霍阁主？”陆袈麒抬头，不得不又提起那个名字。
　　“是，”齐霄顿了一下，“师父对在下恩重如山，将在下收为弟子。”
　　“听说霍阁主平日从不收弟子，齐少侠真是天资过人。”
　　不料齐霄却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他突然说道：“齐家在我很小的时候遭遇过一场浩劫，巫火教的人，扫荡了整个村子。那时，我还尚未懂事，双亲，所有的家人，都尽数葬身火海。是师父把我从烧焦了的尸体中救了出来。”
　　陆袈麒微微震惊，当今的名剑客竟有这样的经历。更令他惊讶的是，霍郁扬居然还会从尸体里捡人来栽培，原来他不是只会制造尸体。他想冷笑，但在这个时候明显太失礼，而且，不知齐霄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于是等他继续。
　　“师父很重视我，教毫无防身之力的我武功，剑法，直至磨练成了今日的成就。”
　　“齐少侠实令天下习武之人羡慕。”
　　“是……在那样的环境下，可以很快造就、一个没有感情，心无旁骛的冷酷的人。”
　　陆袈麒挑眉，“在那样的环境下？”他深知西风阁手段之狠毒，却不曾得知它的内部到底是什么样的。
　　齐霄忽然笑了，”呵呵，也许外人看到的永远知识西风阁在外的威名，却永远不可能知道在那里成长起来的人经受着怎样的压力。
　　陆袈麒缄口不言。
　　“可怕的环境，是可以造就冷酷强大的杀手的。”齐霄兀自说罢，看了一眼对面的陆袈麒，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看来我最近变的很罗嗦，竟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说起这些莫名其妙的一己之见。”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大概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吧，陆公子见笑了。”
　　听他说完，陆袈麒突然静静地问：“你杀过人吧？“
　　齐霄笑：”西风阁剑客的剑下，都是亡魂无数，鲜少留下活口。刺客更是如此。”
　　陆袈麒竟笑了，不是虚弱的笑，也并非苦涩的笑，而是自然地笑了，如同暗夜中绽放的鸢尾花，如此绚烂。
　　“不过，齐少侠，你好像非像你自己所说的那样冷酷无情呢。”
　　不知是被刚才的笑容镇住了，还是被他的话镇住了，齐霄一事竟无言以对。
　　“那，陆公子，何不说说你是为什么所愁呢？”
　　陆袈麒纠正道，“不是愁，而是，仇。”
　　齐霄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陆袈麒轻叹，“陆家的事，你们西风阁应该是最一清二楚的了吧，我想，我又何必再做陈述？”
　　齐霄沉默。
　　“现如今，我赶往洛阳，只要父亲无恙，便别无他求了。”陆袈麒也同样不知道自己为何对一个应该是敌方的人，一个如此危险的人透露自己的心思，也许是对眼前这个人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与安全感。也许是因为他救了自己，也许是因为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虽然那只是寥寥数语，却让他觉得这个人并不像其他西风阁的人自己第一眼旧有厌恶感。也许……他不想再去思索原因。也许，自己本身也已经太累，有太多的事需要向人倾诉，却无从倾诉。
　　齐霄看着眼前孱弱的红衣少年，心底一处最柔软的地方悄然坍塌。这个独自撑起半个庞大的陆家的陆三公子，也不过才十七岁而已，和自己一样的年龄，却有着说不定比自己更多痛楚的记忆。
　　也许，彼此都是背负了太多，对年龄已经麻木的人吧。
　　陆袈麒饮下一杯清茶，却发现茶已微凉。
　　齐霄将空茶杯在手里把玩着，半晌，他起身，“不早了，陆公子，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长途跋涉。多谢今晚赏脸。”
　　陆袈麒慢慢起身颔首，“哪里，齐少侠请。”

　　齐霄目送那一抹绯红的背影逐渐远去，安宁的笑容浮上嘴角。
　　与此同时，洛阳西风阁昆仑殿。
　　“禀阁主，刃雪求见。“
　　霍郁扬一招手，一名黑衣，腰佩紫珠的的剑客步入大殿，单膝跪地，“禀阁主，属下已按阁主吩咐，在京师往洛阳途中的白鹤镇截住陆袈麒一行人，于昨日黄昏与其展开厮杀，重挫对方。属下疑惑，阁主为何又命齐霄中途阻止战斗，是否有何要事？”
　　霍郁扬听罢，漆黑浓密的双眉骤然蹙紧，“霄儿？”
　　“正是。”刃雪抬头。
　　“我从未下达过任何阻止袭击的指令。”霍郁扬平静地说。
　　刃雪惊诧，双目骤然释放出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