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醉无归》眺望远方

67、又见桃花

　　“哎呀！夫人不会特意把人支走了吧？要是那样的话，少爷就没人帮忙了，那得啥时候才能出庄子逛啊…”
　　二人你一言他一语竟然得出这样的结论，凌大少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嗷”了一声，抱头，“你们两个乌鸦嘴，出去！我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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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一场秋雨，连绵至辰时方住。日近午时，天高云淡，碧空如洗，竟是难得的好天气。
　　梧州城外，南北通衢大道上，一辆马车徐徐行来。
　　城门大开，门口的守军只在身前放置一漆黑木箱，箱盖半开，按每人收取十文入城税后扬手一扔，“哗啦”一声脆响，十文铜钱扔进税箱，另外两名守军略略看看人就懒洋洋放行了。
　　入城检查如此简单，与梧州城的气派倒是颇为相符，果然不负了青州道第一大城的盛名。此时，进城出城的人虽多，却也并不拥挤。在守军指挥下，出城的行色匆匆，入城的人逐一排队而行，秩序井然。
　　忽然间，守军拦住两人，挥手命其退回。那两人打躬作揖也无济于事，守军见惯了老弱病残凄凉悲惨之状，早已心如铁石，丝毫不为所动。一名守军斥责道“大人有令，进城税一丁十文，谁敢不遵？！你说不够让通融，这钱谁出？滚！回去凑齐了再来！”
　　进城的人一阵低语，却只是木然排队前行。队中一个布衣灰发老者凝神静听，若有所思。他身前一个柔弱女娃转回身轻问：“爷爷，那两人入城税不够。要不，咱们给凑几文吧？”
　　老者捻须摇头，却向那仓皇擦肩将过的两人问道，“两位既然有急事进城，为何不带够入城税钱？”
　　两人回头看看守军，低声道“原本是凑够了，到城门前才知道入城税加了…”
　　“那两个，赶紧走！不得在此停留！走！”一个守军见两人没有走，远远的大声吆喝。
　　老者不再说话。
　　那两人中的少年拱手恳求“我们父子二人进城求医，诊金少了请不来大夫，可是家里病人等不及…老丈能否借十文铜钱，我是城外刘家庄的刘虎，以后一定还…”
　　少年说话很快，不时看一眼守军的方向。他父亲忙在一边拉他走，“官差来了！快走！”
　　“爹，这位老丈要能借钱，娘她就有救了！爹！”
　　“爷爷！”女娃清脆的声音。
　　“花儿，你…让爷爷想想。”
　　“不用想了，我晚半天不要紧的…”女娃拉拉老者衣袖，低声恳求“他家里有病人…爷爷”
　　那守军见两人停留，顿时大怒，拖着一根鞭子大步走过来。嘴里喝到“不走是吧，不走就留下！爷给你长长记性！”一面奔近，挥鞭向那少年劈头盖脸抽了过去。
　　“官爷请慢，入城税，我家主人代他交了。”一辆马车停下，车夫坐在车辕上，一个年轻人跳下车，拱手。
　　守军连抽了四五鞭子，闻声才住了手，怒目而视，却转眼换了笑脸“吆，原来是何管家，您这是…”
　　“请过来说话。”年轻人拉着守军走到一边低语，不一会儿年轻人走回来上车自去。
　　守军走回来板着脸“你们两个，可以进去了。跟我来！”

　　那父亲看着儿子头脸上渗血的伤，心疼不已。“爹，我没事，咱们赶紧进城吧。”
　　“我这里有些药，尽快给他敷上。”灰衣老者递给那不知所措的父亲一个小纸包。
　　“多谢先生！”少年不忘回身谢了灰衣老者，父子二人忙跟守军去了。

　　“原来这梧州守军也是这么蛮不讲理，看来…”娇弱女娃目送那父子跑向城门，良久叹气，终于忍不住低声自语。
　　“花儿，到咱们了。”老者截断她的话，指指十步之外的城门。

　　进了城的马车轻快地跑在大街上，铃声啷啷。路边行人衣饰干净，步态从容，与进城的大多数人截然不同。
　　赶车的车夫忽然道“那守军如此跋扈，就该让我老张给他两鞭子。”
　　“得啦，知道您憋着火！可万一动了手，不就误事了？”年轻人拍着车夫后背，笑嘻嘻道“张叔，您消消气。”
　　车内始终静悄悄，此时却有人笑道，“你小子滑头。但那守军如此可恶，不妨哪日给他个教训。”
　　“就是。”先生这次没说我老张不对，老张笑得裂开嘴，扬手挥鞭，在空中响亮的挽了个花儿，马车跑的更快了。
　　“顺子，让人跟着那两祖孙，一旦落了脚，就立刻来报。”
　　“先生，您就放心吧。”

　　少年刘虎跟着父亲急匆匆地走，背上汗湿了一片。他强忍着疼痛，片刻也不想停步，可是一声微弱的“嘶”声传入父亲的耳中，心急如焚的中年汉子停住脚步。
　　“爹，我不疼。你…”少年挣扎着摆脱父亲，却听父亲嘶哑的叹气“是爹无能，既护不了你娘，也护不住你。儿子，别动，不然，你娘看见你这伤，怕是…”
　　怕是怎样，少年心里很清楚。娘不让丈夫和儿子知情，自己却几次三番寻短见，内情，做儿子的早已知道。和爹一样，他装作不知，暗里却关注着娘，如果不是少年机灵，娘早就不在了。
　　爹呢，少年抬头看看急剧显出苍老的爹。以前爽朗大笑的爹很久没笑了，自从这几天娘一天天病势沉重，他间或露出的，只有苦笑。
　　父子俩在路边坐下，父亲仔细给儿子抹了药，眼见着红肿渗血的鞭痕慢慢平复、恢复正常颜色，心里一动。
　　“儿子，你还疼不疼？”
　　迷惘的少年抬头看着老爹黑红的脸，希冀的眼神令他从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的悔恨中醒来。
　　“疼？不，不疼了！”真实感到自己火灼般的疼痛不见了，少年瞬间明悟。“那位老先生，他医术高明，咱们去找他！”
　　方才匆忙赶到城里的医馆，坐堂的大夫却带着家眷走亲戚去了。父子二人四处打听，正赶往第二家医馆。
　　听了儿子的话，再看见儿子脸上慢慢平复的伤痕，刘老大狠狠捶头。父子二人急忙回头向城门赶去…那位老先生在后面排队，或许还没有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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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咱们还是再等等吧。那父子两个急成那样，一定是家里有重病人。”少女静静坐在路边的面摊前，挑着碗里几根面条。
　　老村医摇摇头，这个孙女真是天生该悬壶济世的，小小年纪心地良善，见到贫弱病痛的人总是要心软。不过，孙女说的对，医者仁心，见了病患，自己也不能不治。
　　远远看见父子两人急匆匆赶回来，两双眼睛盯着城门方向，灰衣老者摇摇头，站起身。

　　“没有大碍，只是拖的时日久了，要多喝些药，多调理一些日子。”慢慢抬起手，理理袖子，老者看看旁边眼巴巴的孙女，“丫头，你给这位婶子把把脉，再开个方子来。”
　　昏暗的茅屋正中，简陋的木床上布幔低垂，躺在床上的半老妇人形容枯槁，闭着眼睛昏睡。
　　“哎！”孙女脆声应了，坐下来凝神把脉。她眉宇间神情瞬间就改变了，似乎多年行医，老练且灵慧。屏声静气的刘家父子一眨不眨看着，即担心又怀着期盼。
　　灰衣老者在一旁捋须微笑：这样的病症孙女完全能独立行医，自己这个老家伙也要托儿孙的福，能歇歇气了。
　　这次被迫离家，一路走来，竟然阴差阳错发现花儿这孩子医术颇得了自己真传，老怀甚慰。若不是遇到一些惊险，这次出门倒也值得。只是，自己日渐年迈，孙女又小，这年月行路确是多有不便，还是要尽快安顿下来才是。
　　老者敛了笑意，眉间皱纹渐次层叠。若能有外力依靠，我祖孙二人当可安心行医，悬壶济世。可，这次离家不就是为了躲避那些恶人，家尚不能安，又何谈济世？
　　唉，年纪大不中用了，那孩子走得时候病症虽有减轻，那药却并不能除根，也不知他还能撑多久…看那些人的样子，九成是他的仇家，乡里人直肠直肚，八成是谁把他住在黑子家的事说出去了。黑子爹娘带着黑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逃脱，如今，他们又在哪里？
　　这些年躲在村子里，原以为能清清净净把唯一的孙女平安拉扯大，也算稍稍减些对儿子儿媳的愧疚。没想到还是搅到了江湖这些事，我一个老朽不怕，可我那苦命的孙女还要嫁人过日子，这些事，得想办法摆脱了才行。
　　他不知自己皱眉不语令刘家父子误会，当他方才只是虚言安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担忧。
　　桃花轮番把了左右手的脉，站起来，取出笔墨纸砚，磨了墨，仔细开了方子，拿过来“爷爷您看，这方子怎样？”
　　老者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顿时舒展了眉眼，“花儿，你这方子，用药大胆，用量精细，开的好！开的好啊！”
　　“爷爷，看您说的，这就抓药吧！”
　　刘家父子欣喜接过，就要出门。老者拦住，“时辰不早，城门也要关了，好在这病不是急症，明日再去无妨。”
　　刘老大点头，以父子两人脚程，跑到城门天色也晚了，根本入不了城。
　　“是是，先生请坐，姑娘也请坐，虎子，赶紧准备做晚饭…”
　　“先生若不嫌弃，请跟在下走，一个时辰内，就能抓上药。”
　　院子外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这声音的主人已经不请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