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醉无归》眺望远方

68、襄城老孙

　　“先生若不嫌弃，请跟在下走，一个时辰内，就能抓上药。”
　　院子外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这声音的主人已经不请而入。
　　–———————————————
　　直到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看见对面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灰衣老者才恍然大悟，却只摇摇头，叹口气。
　　“大哥，别来无恙？”孙先生正容，端正行了一礼，“多年不见，咱们兄弟终是见到了。”
　　“我倒是，没想到这么早跟你见面。”
　　“看大哥说的哪里话。咱们兄弟情同手足，阔别许久，大哥定是欢喜太很了。”
　　孙先生神色不变说完。袍袖一展，转头亲切笑。
　　“这是…桃花吧，一晃都这么大了。来，叔爷这里有件小东西，拿去玩吧。”
　　他递过来一个小匣子。
　　桃花眨眨眼，转头看看爷爷。
　　灰衣老者点点头，“收着吧”。她认真谢了，伸手接过，轻轻打开，却是一对碧绿玉镯，清透匀净，一看就所费不菲。
　　桃花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却也知道是昂贵之物，再看看爷爷，想着依爷爷的脾气定会坚辞不收。爷爷却看着那位，再叹了口气，“你还是这样大手大脚。看宠坏了孩子。”
　　桃花仔细看看这位自来熟的“叔爷”，默默合上精巧的盖子收起来。
　　“还是大哥知我，我孙二只要出手，哪里会有小手小脚。不过大哥放心，这次，绝不是…”
　　“我知道了。你多年前就被逼出京都，哪里还会再去重蹈覆辙。看你这样子，过得还差强人意。”
　　孙先生一口茶喷出来，笑倒，“大哥说话怎地还是文绉绉，哪里是差强人意，是甚为快意啊。”
　　见桃花疑惑的眼睛扫过来，咳嗽一声，整整衣冠，“小弟离了那劳什子樊笼，在这江河湖海幽林清涧中也流连了这些年，却只在近些日子，才过上了好日子。”
　　“好日子？只怕是随心所欲无所忌惮的老毛病又发作了吧！”灰衣老者自见了这人，就一改往日持重，言谈间露出一丝随意和轻松，显见的心情也很不错。
　　孙先生有些尴尬，咳嗽两声，“大哥就不要提那些陈年旧事了。啊，大哥说什么，嗯，小弟，确实惦念大哥的很。”
　　灰衣老者也觉自己有些失态，看看悄悄忍笑的孙女，笑到，“花儿，这位…是你爷爷的义弟，算是你的叔爷。这个，以后就是你的长辈。”
　　孙先生待他话落，急道“怎么算是？就是叔爷，这辈份铁板钉钉。以后，孙侄女也一样称呼爷爷就是了。”
　　桃花笑笑不语，听自家爷爷微怒，“都是爷爷哪里分的清？我是爷爷，你自然就是二爷爷。”
　　桃花应声脆脆的叫了声“二爷爷！”，祖孙俩个对视一眼，笑起来。孙先生无奈，“二爷爷就二爷爷，谁让你大我十多天。”
　　桃花心情愉快。她能看出来爷爷和这位“二爷爷”的情分非同一般，毕竟这么多年，没见过爷爷如此随意轻松过。
　　灰衣老者知道孙女还有些疑惑。这位二弟对自己而言，如同一母同胞亲兄弟。这多年不见，其中自然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处。桃花还小，这些以后再慢慢告知她。
　　灰衣老者神情微动，在场的两个人都有所觉察。这两个人对他均是熟悉无比，桃花虽知爷爷有话要说，却不知他要说什么。就听到“二爷爷”对自己说“你爷爷在犹豫要不要现在把你二爷爷当年追着和他拜把子的事告诉你，说了的话，怕丢脸…”
　　听了义弟这话，灰衣老者就知道这两马车里说的话没有人会泄露，车外的那两个人也是可信的。
　　他微微点头，“你这位二爷爷，当年在京都里可是赫赫有名，只是受了爷爷牵连才落拓江湖…”
　　“大哥，说重点，这位赫赫有名的二爷爷有名有姓。”孙先生忙着提点。
　　“嗯，有名，很有名，人称…襄城孙提辖。”灰衣老者忍笑。
　　“着啊！”孙先生击掌，“不过，侄孙女啊，二爷爷跟你说，倘若有人，不管啥人，这个跟你为难，你就让她来找襄城老孙…”
　　手中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黑乎乎的木雕小猴子。样子真可爱，活灵活现的。猴子举起的爪子上穿着根白丝线，正好可以挂到自己的小钱袋上。
　　提辖？这个貌似浑号，哪里有父母给自己孩子起个浑号的。桃花虽然不大明白，但见爷爷和二爷爷不打算再说什么，便羞涩笑笑，提壶斟茶。
　　这车真大，又稳当，车轻快跑着，小桌上的茶水一点也没有溅出来。桃花拈起一块桃花酥，慢慢吃着。哪天，我也能有这样一辆马车就好了。黑子哥也不知咋样了，那些人疯了一样找阿义哥，想必还没有找到。但愿不要找到才好，可是，找不到的话，黑子哥一家就不能见面，这…
　　阿义那样的身体必须要赶紧治愈才行。这样的话…找到也好吧，爷爷给他配的药快有眉目了，他就再也不会痛。最好是我和爷爷先找到。

　　一路平稳的马车停下。“先生，到了。”
　　“大哥，咱们先喝点吃点，然后住下来。小弟已经让人收拾屋子了。”孙先生一面说着，打开车帘。
　　何顺早不知哪里拿了个小凳子放在车边，孙先生当先下来，对这新添的周到伺候很满意。
　　想到这门前有石兽，院中有桑竹的阔大庭院大哥也会满意，不由赞叹自己的先见之明。

　　看着何顺一样样取出还热腾腾的菜，孙提辖忙抬手，“大哥，侄孙女，咱们落座吧！”
　　桃花跟着爷爷坐下，看着满桌菜肴，色香味俱全。不由暗自撇嘴。这位二爷爷怕是个纨绔子弟，这么许多就是明天也吃不完吧。
　　半个时辰后。
　　他们怎么还是说个没完呐！桃花有些累了。她自小不喜甜食，车上只尝了块桃花酥，这算吃上一天的第一顿正餐。可是自小习惯吃半饱，这会儿已经放下筷子。
　　“花儿累了。大哥，来日方长，侄孙女早点歇息吧！”孙先生兴致不减，却细致入微地看到了桃花的神色。
　　看来这位二爷爷不像个一味粗豪的人。
　　说起人情世故，自己的爷爷可差的远。自从记事起，倒都是自己操心家里大小事，爷爷的心思，其实都在他的药方子上。
　　片刻，来了个小丫头领她去洗漱休息。桃花只觉得自己眼涩体懒，只得去睡了。反正，爷爷啥事也不瞒自己，明日一早再去问爷爷就是。

　　留下的两个老头子再默默斟酒饮了。老者开口，“你这云山雾罩的饶了这么多圈子，还不打算说？你不说，我可就去睡了。”
　　孙提辖忙按住桌子站起来，“大哥这慢性子咋就着急起来了？我这就说到了。”
　　足足听了半个时辰，老者才明白了一件事。这位惯会闯祸的义弟，这次竟是要江湖庙堂两滩子浑水一起趟，这闯祸的胆子比当年还要大。
　　“不行！”斩钉截铁。
　　“为何？我这也是报恩做善事啊。”你报的什么恩，你那是把你的恩人往死路上送，你做的什么善事，你那是以恶止恶，多造杀孽。
　　知道这位义弟惯会能言善辩，灰衣老者只摇头。
　　“我累了。此事以后再说。”
　　————————————————————
　　“庄主，夫人有请。”二管家跑的气喘吁吁。
　　墨岩顿足，糟，这事儿又要耽搁。
　　旁边林沛然停住脚步，“墨总管，你先回去。”
　　果然如此！
　　墨岩上下打量林沛然。这人方才一路走着却越走越慢，自己就感觉不对。这可好，夫人有请，正好开溜。多好的借口！
　　“庄主，申时如何？”他想尽力为那个孩子争取一个父子相认的机会。
　　林沛然沉思片刻，“改日再说。此事，我再斟酌。”
　　不等墨岩再说，他转身就走。颇有些急迫。
　　———————————————
　　次日，桃花起了个大早。洗漱了，且不忙去跟爷爷吃饭——时辰还早，先让秀儿配着自己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这是个独立的带花园院子，昨日经过时太晚了些，没有细看，但那些熟悉无比的香气却一一吸入肺腑，她一下子对这位二爷爷添了不少好感。
　　这真的是给自己的？桃花一边走着一边笑眯了眼。房子不多，四五间，还没有仔细看，但是这阔大的院子真是太好了！东边才出来的太阳金光照耀，仿佛看不到院墙似的，满眼都是，都是各种各样的草药！
　　虽然种了不少，长的也不错，可是，要赶紧按时候收了呀，好些要晒干的，有些还要炮制，有些用根有些用茎叶，有的要取汁液…
　　哎呀，这得好一阵子忙，还得要不少人手才行。
　　桃花在田垅上走着，不时弯下腰抚弄一下带露的枝条，全然不觉鞋袜渐渐湿了。
　　“小姐，老爷在那边等着了。”小丫头秀儿还稚气未脱，也不怎么怕她，反而有种纯真的亲近之意。
　　桃花朝爷爷挥挥手，慢慢走回去。“秀儿，你爷爷呢？”昨日秀儿只跟她待了一盏茶时间，却把自家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可惜自己只记得秀儿也是和爷爷相依为命，和自己可算同病相怜。
　　“我爷爷是专门给老爷赶车的，他的车赶的可好啦！”秀儿珠玉似的耳垂被背后的光照着，仿佛透明。
　　两人说着话，一起回到房前，桃花笑嘻嘻打招呼“爷爷，二爷爷！”她忍着笑意看着眼前两位几乎一样穿着的老人。
　　“花儿，走，咱们吃饭去！”灰衣老者捋捋胡须，不动声色。
　　“嗯。爷爷你们先去，我换了鞋袜就来。”桃花应着，看看笑容可掬的二爷爷，显然，爷爷不高兴了。
　　“好，好。花儿你让秀儿带路就行。我们先过去。大哥，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