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途茗

78、死生妄念（三）

　　（五）梦泽
　　斩英和离歌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托御清晏的帮助，轩辕羿找到了问泽。
　　当年的琴师找了一间学舍，换回了原来的名字，做起了教书先生，看着他执卷读书、考问学生的模样，轩辕羿才想起来，他也是出身于书香名门，落难之前，他也曾是个好学聪慧的天才少年。
　　问泽大概是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四下一看，便发现了窗外的人，他微微皱了下眉，神色间有些犹豫，但还是出来了。
　　他向轩辕羿道：“轩辕城主，别来无恙。”
　　轩辕羿道：“你近来好吗？”
　　当初的问泽、如今的问墨染穿着洗的发白的布袍，微笑道：“虽然清贫，但还算衣食无忧。”
　　轩辕羿想说你跟我回梦泽城吧，问墨染在他出口之前就拒绝了他，他说：“帝都那边赦免了问氏的罪责，我现在还算自在，等过几年有了积蓄，便打算……娶一位姑娘过日子，为问氏延绵血脉，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姑娘喜欢我。”
　　顿了顿，他又道：“轩辕城主的大恩我一直铭记在心，当年是身陷囹圄，为了自保在城主面前多作、多作勾引媚/态，辜负了城主的一番心意，但其实，我心中对城主一直只是敬意，今后也是。”
　　轩辕羿便说不出别的什么了，其实当初问泽离开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预感——他挽回不了的。
　　离开的时候，轩辕羿还是忍不住道：“如果你以后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问墨染笑道：“多谢城主。”

　　后来北境战事起，晏楚为巩固联盟决定联姻，御清晏则来到梦泽城，轩辕羿倒没有很意外，他不是瞎子，那些安插在梦泽城里的探子虽然隐蔽，但也不是毫无踪迹，尚剑楼里所封存的秘密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察觉了，历代轩辕族人都保护的很好，到了他这一代，不知是他能力所限还是天命所驱，这秘密终究是保不住了。
　　御清晏穿过熟悉的城门和青石路，来到轩辕羿的议事厅，她开门见山，直言：“轩辕城主，北澜国大军南下，其势如洪，此次战事非同小可，不知何时方休，不知黎民要受多少灾祸，此时此刻，你竟还坐的住吗？”
　　轩辕羿：“晏国临敌，但有需要梦泽城出人出力的地方，侯爷尽管开口，轩辕氏绝不会逃避身为晏国人的责任。”
　　御清晏：“轩辕城主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国难当头，希望轩辕城主可以做出正确的决定。”
　　轩辕羿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良久，方道：“我早就说过，轩辕氏是晏国的，而梦泽城属于江湖，其实晏清侯在来梦泽城之前就应该明白我会拒绝，那个秘密，斩英都没有破开。”
　　“斩英没有得逞，那是因为我帮你驱逐了他们，不然此刻恐怕又是另一番情景了，楚国人想要得到的东西，必定不会是平凡的东西，”她这个时候已经大致知道斩英是谁的势力了，“如今是危急时期，希望城主不要逼我。”
　　轩辕羿：“是你逼我。”
　　御清晏眯起了眼睛，开始了真正的逼迫：“念在曾于梦泽城任职的情分上，在下才与城主周旋这么久，可城主若是执意不肯放手，那也就不要怪在下绝情了。”
　　轩辕羿叹了口气：“你知道尚剑楼里的东西会影响多少人吗？”
　　御清晏拍了一下手中长剑，轻轻一笑：“天下大势，分合有序，九州分裂久矣，黎民苦于战事，兴亡都是百姓苦，可若有朝一日能得天下一统，结束动荡，所有人都能够有时间松一口气了……关于那个秘密，我说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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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百年前，周帝自草莽起事，得遇天降神机，遇一圣人赠他两样成事的宝物，这两样东西，就是绘制了九州地势机要的河清海晏图和包罗万千神兵利器的万與神兵，后来周帝统一天下，坐拥四海，把跟着他戎马半生的功臣们分封为诸侯，把助他成就大业的河清海晏图与万與神兵埋藏于深山之中，并令亲信轩辕氏守护，命其不得流传于世。
　　其实周帝恐河清海晏图与万與神兵为他人所用，最早是想把他们毁去的，但又逢高人指点，怕擅自毁去天降之物惹来天罚，为保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太平，才将其埋藏于深山之中。
　　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那些诸侯们更不可能知道，其后数百年，帝脉衰微，诸侯纷纷称帝，九州成列国，自此征战不休、纷乱不止，更没有人知道天降神机的存在了，只有一些博学之士，或能从周帝开创大业的史书典籍里窥见一点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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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剑楼里的武器跟万與神兵比起来犹如沧海一粟，而河清海晏图上更是包罗万象，军/事、财富这些东西也都只是其中之一毫而已。”
　　御清晏听完，沉默良久，才郑重开口：“世逢乱世，才会有天降神机，轩辕城主难道不觉得，眼下我来到这里或许正应了上天的安排？这个乱世，应该终结了。”
　　轩辕羿：“我不能确定如今的晏帝有没有接手的能力，晏国能不能承担这个重任。”
　　“万事皆艰难，你不相信自己的母国，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吗？嗜血残暴的北澜？好战黩武的楚国？还是自身都难保的云国和黎国？数百年的神机藏在我晏国的国土之上，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吗？”御清晏微微笑道，“从私心里来说，既然是我来找了你，就不可能再让别人有任何得到的可能了。”
　　她正色道：“同时我相信晏国当朝陛下、我的皇兄，他会是一个匡扶乱世的明君。”
　　在这样紧张的僵持下，轩辕羿却不合时宜的想到：当年她在梦泽城星影门，果然是屈才了。
　　然后他沉思许久，再问：“如果我始终不答应呢？”
　　御清晏分毫不让：“巧取豪夺，坏人我来做，我也不介意把它摧毁了。”
　　轩辕羿却突然一笑：“你知道它具体藏在哪里吗？尚剑楼里锁的只是一把钥匙，尚且要离歌这样的高手才能取出来。”
　　御清晏闻言，知道他已经让步，便也笑道：“看来我又有机会向离歌讨几坛酒喝了。”

　　后来北境战事愈演愈烈，晏帝终于决定启用河清海晏图和万與神兵，为开启尚剑楼，轩辕羿把隐世的离歌请了回来，离歌带了花暖新酿的酒，送了几坛给梦泽城，还剩下两坛，但是再也没能见到御清晏。

　　（六）清晏
　　年轻的女孩总是憧憬着美好的爱情，琅寰长公主虽然不比其他女孩温柔娴静，但也会期待自己的天命之人出现，她自小便有一颗侠义之心，所以格外崇拜英雄，她希望自己的心上人也是一个英雄，于是喜欢上了救她一命的梦泽城城主。
　　最喜欢他的那几年，甚至连命都可以给他，大概人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所谓年少轻狂，便是天真、无知、无畏、狂热和自以为是，明明看不透人心，看不懂世情，却总是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以为所作所为绝不会后悔，以为生命中的一切都可以为了爱情而不要，其实这样是自私而又可怜的，最后感动的只有自己而已。
　　彻底斩断这份纠葛之后，她与轩辕羿成了江湖上的普通朋友，一次武林盛会上，轩辕羿再见到她时想起了旧事，大概内心也很唏嘘，跟她说起了一桩误会：“当年你总提孟山之事，我记忆中却实在没有，思前想后，对了一下时间，那个时候梦泽城里去过帝都的应该是离歌。”
　　她愣了一下：“城主这么说，是我当年认错人了吗？”那个时候年纪小，辨事不清，也没有看清恩人的正脸，能查到救她的是梦泽城的人便已经很不容易了，又听说了许多轩辕羿少年成名的事迹，便自然而然的以为是他了。
　　然后她又想象了一下自己若真喜欢离歌缠着离歌的样子，忍不住一阵恶寒，她和离歌果然还是配上打架互殴的画风比较合适，便笑道：“怪不得离歌没有跟我说，原来阴差阳错呀。”
　　其实不管孟山上救她的是谁，她后来喜欢轩辕羿的心情却是真的，但时过境迁，再追究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她与楚非，其实简单概括下来，应是她辜负了他。
　　楚非说喜欢她的时候，她心里已经装了太多东西，始悟自己没有孝心、没有回报过母后和皇兄，开始反省起自己作为皇族成员的责任，开始行遍天下、编织情报的罗网，为晏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于是，便分不了太多的位置给感情，便无法回应楚非的心意。
　　那么，她喜欢过他吗？
　　他不是她年少时所崇拜的那种英雄，甚至不会武功，不能与她并肩而行，那些年她做的所有事情他似乎都没有参与的余地，后来他自曝身份，也只能让她更加警惕，隔着晏楚的立场，隔着长河一战的旧仇，隔着南周城，他们的界限只会越来越清晰。
　　可是，又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她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他为她作的画，为她沏的茶，为她做过的点点温柔，她都记在心里，甚至也曾在夜深人静时细细的想过：等忙完了这些俗务便跟他一起去流浪吧；后来知道他就是楚麟王，国家临敌，他促成晏楚联盟，甚至提出联姻，她也想过：等战事结束，就真的嫁到楚国去，成为他的王妃吧。
　　可惜最后所有愿望都不可能，他除了喜欢她，还有野心，不止是想要联盟，而她除了为他心动，也还是晏国的长公主，还是要防备他。
　　其实死了倒一了百了，不必再去理会这些情仇纠葛，纵使这一生还有许多牵挂和不舍，也都已经过去了。
　　辜负他的，没有回应他的，来生再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