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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死生妄念(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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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违诺
御清晏在皇宫里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但也只是表面平静,每当边境的消息传过来,她都会坐立难安,却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了。
她是真的帮不上忙。
早晨洗漱过后,她拿了一根簪子想把头发都束起来,手却没使上劲儿,玉簪摔在地上,碎了几段。
她看着地上的玉簪,有点发愣,心底后知后觉的一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眼角落了泪。
她坐了很久,才拭了泪痕,收拾好情绪,出门问宫女:“母后去佛堂了吗?”
宫女答:“是的,殿下。”
御清晏道:“我去找皇兄说些事情,母后若不见了我,让她莫要担心。”
“是,殿下。”
御清昂早朝过后忙着处理政务,但见妹妹过来了,还是抽出了一点时间:“你安生了好些日子,让朕都不习惯了。”
御清晏道:“皇兄别取笑我了,臣妹心里闲不住,还想问问北境的战事有没有转机,楚国的援军从哪里过去这些问题。”
御清昂故作严肃:“你这算不算是妄议朝政?”
御清晏笑道:“不算,臣妹的晏清侯是皇兄你非要封的名号,臣妹嫌累赘都不想要呢。”
“就你会抖机灵,”御清昂让她坐下,“说吧,又有什么事要朕答应?”
“没有没有,”御清晏道,“臣妹只是想您了过来看看,顺便问一问北境的事而已。”
御清昂:“北境情况复杂,如今正与北澜处于僵持之势,你从那里回来,不是比朕更清楚?要拔掉北冥声这根毒刺,很需要些时间。”
御清晏沉默了一会儿,斟酌着开口:“待有一日驱逐了血狼毒军,或者北境战事当真紧急,皇兄……会启用梦泽城吗?”
“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轻易决定,令战局扩大,结盟与战事的格局都必须重新考虑,那些东西的作用究竟如何也都只存在于古籍之中,”御清昂渐渐凝重了神色,“……若成了,是千古之功,不成,自是千古罪人。”
“无论皇兄做什么决定,臣妹都相信那是皇兄最慎重的考量,臣妹都会从心里支持,只是……”御清晏道,“就算晏国不动,东西也决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御清昂看着她:“那人现在还被保护在帝都,你怎么都没有去见一见他?”
御清晏:“我难得在帝都久留,多跟母后与皇兄享受天伦之乐不好吗?”
御清昂却忧心道:“你从小到大都那么活泼,如今却整月不动刀动剑,委实太过反常,真的不是在北境时受了暗伤吗?”
御清晏藏在袖中的手抖了一下,她很快控制住自己,摇头笑道:“年纪大了动不了不行啊?好吧,既然皇兄这么说,臣妹今天就出去散散步,找人赛马去,证明自己还是有活泼劲儿的。”
说着起了身。
御清昂叫住她:“真的没事?”
“三哥,真的没事。”
御清昂便嘱咐道:“记得早些回来,今天朕陪你和母后用膳,想吃什么朕吩咐下去?”
御清晏摆了摆手:“我不挑食,准备皇兄和母后爱吃的吧。”
出御书房的时候碰着了穆明川,他看起来不像是有急事要跟皇帝汇报的样子,还有空叫住御清晏唠一唠。
御清晏装模作样的抱拳道:“大师兄有何吩咐?小妹一定任凭差遣!”
穆明川比较正经,不接她这一套,开门见山道:“有一个情况,我正打算汇报给陛下,但也跟你有关。”
他这么严肃,不由得让御清晏皱眉,感到没什么好事,果然,穆明川道:“我的人打探到楚麟王回楚国之后,一切都按照跟陛下的约定行事,但是楚军北上之后,他暗中派人到了北澜军营。”
御清晏正想说“他不会违约”,就听穆明川接着道:“楚麟王本人却往晏国而来,此刻大概快到帝都了,怎么?你的那些人查不到这些消息吗?”
楚麟王正往晏国而来……按照约定,他应该在楚军中,为什么又单独来帝都?
御清晏心神不宁。
穆明川看了看她:“看来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等他来了,问他本人不就知道了吗?”御清晏笑的很是敷衍,笑罢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
穆明川奇怪道:“清晏,怎么了?”
御清晏认真的向他建议道:“等北境的事情结束之后,你就跟他说开吧,你们两个都不小了,不要再相互蹉跎下去了,我……”她衷心道,“我很看好你们。”
“……”穆明川,“谢了,殿下。”
(四)心死
楚非为什么要单独折回晏国帝都?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她等在进入帝都的必经之路上,在路边的一棵古柏下坐了下来,古柏不远处还有一株风姿独具的野梅花,含苞待放,却已有清绝的香气飘入尘世,此情此景,颇有诗情画意,应该很合楚非的口味。
御清晏唇边露出笑意,不由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些事,她跟楚非初遇的时候,楚非就是在赏景作画吧。
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他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错过了。
……
御清晏抬头望天,发现又开始下雪了,不过雪势不大,雪花落在掌心,凉凉的,也不怎么冷,她为此有些开心,却也有些恐慌。
身体渐渐无力。
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了。
天冷了。
睡梦之中感觉到有人触碰她的脸,御清晏的警惕意识还在,很快就醒了,但已经不能像当初闯荡江湖时期那样很快速的制住来人,她费力的睁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才辨认出熟悉的感觉,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了雪,我竟睡着了……”
话没说完,就被抱了起来。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心里突然排山倒海似的涌入了沉重的悲伤,喉咙干涩的难以把话说出来,明明以为自己是不喜欢不爱的,明明以为“两情相悦”的说辞只是为了大局考虑……她揪着抓到的衣角压抑良久,才一字一字道:“楚非,我不能嫁给你了。”
“不可能,不会的,”楚非抱着她,有点分不清方向,不知道是要往晏国皇都去,还是要往北澜或者楚国去,他看似很镇定的说,“清儿别担心,我知道你被下咒了,我让人去北澜找那个巫妖神,肯定会有解决的办法,她竟敢给你下咒?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蠢的人?她会不得好死的,你放心,我会让她给你解除了咒语,你会没事的。”
御清晏抓着他的衣服,也几乎快要抓不住了,她说:“楚非,你把我放下来,咱们好好说说话吧。”
楚非摇头:“不行,这里太冷了,你会生病的,你身上还有旧疾,对了清儿,我给你找到的那个名医他马上就能来晏国,他会医好你,你会没事的。”
“可是我好累啊,我不想再动了,你也别走了,陪我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
最后竟是乞求的语气。
“清儿……”楚非把她抱的更紧,生怕她冻着,只能一遍一遍的重复,“你会没事的。”
御清晏勉力露出一个笑容:“楚非,别骗自己了,我、快不行了,我自己知道的,能坚持那么长时间回来、看看皇兄和母后……”
“不会的,只要找到巫妖神你就会没事的,你不是有个一直遗憾没抓住的斩英恨天吗?我让恨天把巫妖神带过来,你一定没事的。”
御清晏艰难的摇头:“巫妖神来了也没用了,施下的诅咒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更何况是死誓。”
她说:“你别怪巫妖神,是我自己愿意的,最后,还算她帮了我。”
她说:“楚非,我总是难以周全,做了很多错事,很多时候,咳咳……”没忍住咳出了一口血。
“别说了清儿,”楚非给她擦拭那些血迹,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别说了清儿。”
“很多时候都是无法问心无愧的,我对不住很多人,但是、但是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
她说:“最后,我是真的、真的心甘情愿嫁你……只是,再也不可能了。”
她问:“你能跟我、跟我说句实话吗?”
楚非心底一片冰凉,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抱着她在那株梅花旁坐下来,用披风把她好好的裹在怀里,用了最大的力气强装自己还平静,声音温柔一如既往:“清儿,你想知道什么?”大概是一种心将死之前的挣扎。
御清晏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了,她不再努力,轻轻闭上了眼睛,问他:“你要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清儿。”
梅花的香气和寒雪的冷气一起混入肺腑之中,灼的五脏六腑都要裂了一样。
楚非看着她,轻轻开口,仿佛在讲一个故事:“我的父皇,他说我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令人捉摸不透,早晚有一天会反了他,实际上,楚国是不是我的,我不太在乎,天下归于谁手,我也不太在乎,可若只是寄情于山水之中,又很是不甘心,于是便有了斩英的诸多行动,同时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在乎的都不属于我呢?”
“从小到大,我的亲人一个一个死去,父皇不再是我以为的父亲,忠心的下属也会投入别人的阵营,清儿,就连说过有一点喜欢我的你,我也抓不住,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垂首看着她,又认认真真的问了一次,然后道,“我很难过,或许,是因为我不够在乎,我做的不够……别人都想要的东西,我也应该去争取一下,才够好吧?”
“你知道吗?我想娶你,是为了先促成晏楚联盟,之后,就可以探究梦泽城隐藏的秘密,当初斩英查的时候,遇到了你的阻力,现在还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但轩辕羿所保护的、你也在重视的,一定会是一个可以令天下惊憾的东西,或许是当年开辟盛世的先辈留下来的宝库,借此,晏楚联盟可以彻底击败北澜、云国、黎国……于九州战无不胜,到时我再趁机夺取,晏国也会是我的,你自然也是我的了。”
“就算没有什么宝库,我也想先利用晏国和你,再把一切归于楚国,”他说着笑了出来,笑出了眼泪,“你说,我是不是想太多了,我竟然想过征服天下,也有很多野心,是不是很可笑?”
雪下的大了一些,愈来愈冷。
御清晏在楚非怀里,很久才能开口,她说:“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简单……”
“我就知道、你也有野心的。”
“可是,”她提了一口气,坦白道,“一点也不可笑啊,因为我也怀疑了你,防备了你,想着、想着如果你有什么阴谋,决不能让你得逞……每个人都有野心,有野心,也没什么不好。”
楚非求她:“清儿,你不要走好不好?”
御清晏回答他:“这辈子不走不行了……”
“楚非,下辈子,下下辈子,以后的生生世世,你不要喜欢我了,我喜欢你吧。”
楚非的泪落下来结成了冰,他说:“好。”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声音越来越浅:“我想游历天下名山大川,做一江湖散客,或行侠仗义,或弹剑高歌,无拘无束,最是快意不过……”
大晏清平十四年,琅寰长公主薨逝,终年二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