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途茗

75、雪落无声（三）

　　（五）难为
　　北冥声被封为天朔王的时候，同时向皇帝请求娶漠雪为王妃，皇帝没有答应，训斥他贵为天朔王，不能娶一个乡野出身的女子为正妃。
　　此时除了北冥声，还没有其他人知道漠雪巫妖后人的身份。
　　“如果让那些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他们一定会跟我来抢夺你，小雪，为了你的安全，只能委屈你先做侧妃了。”北冥声说。
　　“我是无所谓，只怕出手的次数多了，总会有人察觉的。”漠雪看着自己的掌心，北冥声已经不让她做任何粗活了，他觉得这双手、或者说她整个人都应该被精心的保护起来。
　　“等他们察觉的时候，已经不能拿我怎么样了，到时候我是北澜掌国之人，谁敢来对我的妻子做什么？”北冥声从身后抱住她，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嗅着她头发的香气，温柔道，“小雪，我会让你成为我的王妃，以后，你也是我的皇后。”
　　漠雪没有吭声，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北冥声搂着她的腰：“小雪？”
　　漠雪悄悄摸了摸脖子上戴着的雪明珠，轻轻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你想要娶做王妃的那个人，究竟是我，还是巫妖后人？”

　　北冥声越来越离不开她了，他去镇压北疆暴/乱的时候，要把她带在身边，他说暴匪伤人，死伤的都是无辜百姓，漠雪便应他的请求，以巫妖术摄取暴匪首领之心魂，使北冥声不费一兵一卒就镇压了暴/乱。
　　他去参加皇族祭天仪式的时候，要把她偷偷带在身边，应他请求，在他上祭台祈福的时候以巫妖神术做出漫天祥瑞紫光，别人都没有，便令皇帝和朝臣都以为天有预示——天朔王必定是日后的一位德君。
　　他要和众多皇子比赛六艺的时候，也会把她带在身边，他没让漠雪做什么，但是漠雪习惯了小心，当她看到大皇子指使人对北冥声的马做手脚时，便忍不住出手了……
　　……
　　那天北冥声又来找她，他先是依着惯例送她一件精挑细选的小礼物，关怀几句：“小雪，近日王府里的饭菜可合口味？”
　　漠雪点了点头：“尚可，你知道我一向不挑食的，有的吃便很好了。”
　　北冥声便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又问：“那最近想去哪里游玩吗？我让人准备好出游的车马。”
　　漠雪道：“近来很想念爹爹，不知你同不同意我回家看看？”
　　北冥声道：“小雪想去当然没问题，等我忙完这一阵我陪你一起回去，只是现在有一件小事需要你帮忙。”
　　漠雪便笑了：“你不是真心把我当妻子吗？夫妻之间何须这样客气了？”
　　北冥声便道：“我与五哥一向不和，他为人猖狂，素来作恶作端，我如今找到了一些他为恶的证据，却怕父皇不肯相信，你能不能让父皇……”
　　有时候他也不需要漠雪的帮助，成为天朔王以来，他越来越有手段，只要能离储君之位更近一步，做什么事情对他来说都是没有心理障碍的。

　　漠雪却越来越寂寞，王府那么大，却好像寻不到一丝温暖，她开始理解当年北冥声求她来伏北城时的心情，他那时大概真的很孤独，急于握住一个人的手，漠雪也孤独，她想握住北冥声的手，却发现那双手以及那颗心都已经越来越冷了。
　　有时她装作不经意的问他：“那些发起暴/乱的人，真的伤了无辜的百姓吗？”
　　北冥声目光闪烁了一下：“自然是真的。”
　　漠雪又问：“五皇子真的作恶多端吗？”
　　北冥声便忍不住了：“你怎么了小雪？”
　　其实她内心多少都是明白的，只是说穿也没有什么用……漠雪在心里嘲笑着自己，轻轻道：“我做尽天下的坏事，怕是会不得好死。”
　　“怎么可能？”北冥声道，“我的小雪那么善良，一定会长命百岁。”
　　漠雪看着他的眼睛：“阿生，你知道为什么每个巫妖族人都活的不长久吗？”
　　北冥声皱眉：“小雪，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问着玩呢，”她道，“殿下，我从来没有主动问你要过什么东西，你答应我一个请求吧。”
　　北冥声：“小雪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你登上帝位之后，就发发善心，放我走吧。”

　　（六）死咒
　　北冥声终于没有了任何阻碍，北澜国上下，没有人再敢不把他放进眼里，连皇帝要做什么决定也都要问一问他的意见。
　　漠雪以为他该满足了，却发现人心是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的。
　　他组建起了血狼毒军，扬言要把晏国纳入北澜的疆土，做出他的先祖们没有成功的伟业。
　　天下形势瞬息万变，外面似乎又起风云，但种种浪花都不能影响到漠雪的难过。
　　她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脾气了，也不怎么喜欢说话，偶尔和北冥声聊天还要惹得他不高兴，但他不高兴也不会在她面前爆发，他样样都惯着她，只是越来越不真心了。
　　“我还以为你只想做北澜国的皇帝，原来我又想错了。”难得的一个大晴天，漠雪坐在院子里看化雪，墙角的一株梅花也开的分外娇艳，都是不错的景致。
　　“九州分裂数百年，天下战事不息，该有个人为此做点什么了，北澜若征天下，必先讨伐晏国，”北冥声眼里几乎燃起了火焰，他终于可以不用在任何人面前掩饰自己的野心，“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小雪，你一定要帮我，到时我们并肩于天下，我会带给你无上的荣耀。”
　　漠雪叹了一口气：“你答应放我走的。”
　　“小雪！”北冥声紧紧的抱住了她，像是魔怔了一样，“你是我一生唯一所爱，我怎么可能让你离开我！”
　　漠雪有些失望：“那么你要让我跟你上战场吗？”
　　问完她就后悔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北冥声已经没有什么不可舍弃的了，他说爱她，或许真的是爱她吧，爱她独一无二的巫妖术法。
　　就算她现在告诉他：我怀了你的孩子，别让我上战场，别让我再经历那些事情。
　　他大概也不会改变主意，不会把驻扎到晏国边境的血狼毒军撤回来，不会把施给黎国和云国的压力撤回来，不会把他的雄心壮志撤回来。
　　她早就想明白了。

　　阴谋诡计损心性，巫妖术法损人性，师父的诸多教诲在耳边响起，她知道自己一步走出去，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这年深冬，战场风云迭起，久不闻踪迹的巫妖神重现于世，使云国不得不放弃联盟倒戈向北澜，使晏国列影军团在淄武山大败于北澜军，使晏国边境军中怪病突起，迅速传染遍布全军，溃不能行。
　　而这，只是北澜天朔王北冥声的第一步计划。
　　漠雪随军而来，理所应当是全军保护的重中之重，她也的确被保护的很好，甚至在必要的施展巫妖术法之余，还能够安心的养胎。
　　纵使外面战火如雷，风雪狂暴，她却诡异的找到了一丝安宁的感觉，殊不知心理上已经接近崩溃。
　　明明相距那么远，她却能够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能够听到晏军彻夜的惨叫……为此夜夜难眠。

　　这一夜同样难以入睡，北冥声去和部下商议新一步的作战计划了，没有人打扰她，漠雪抚摸着还不明显的腹部，心里涌出一些温情，可还没等她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就被冰冷的剑刃抵住了喉咙。
　　她抬起头来，看向来人。
　　刺客穿着一身夜行衣，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唯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但这是一双太过明亮好看的眼睛。
　　漠雪认出了这双眼睛，是那个多年前潜入王府向她要了一碗精溟血的人。
　　他不知是如何潜入比王府还要森严百倍的军营的，浑身带着冰雪的寒气，还有一些不易被察觉的血腥气，显然是受了伤，好看的眼睛里隐藏着仇恨，说：“雪夫人，你最好不要叫出声，在下的剑不会留情。”
　　漠雪便压低了声音道：“你是晏国派来的？要杀我？”
　　“我很想杀了你，但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做。”
　　漠雪：“如果我不愿意呢？你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你不愿意？”来人看向她抚摸着腹部的手，便把剑尖移到了她的腹部，道，“我便先杀死你这未成形的孩子，如何？”
　　漠雪笑了：“你做的到吗？”
　　那人也笑了：“自然。”牺牲的千百列影将士让我做的到，濒死的万千晏军让我做的到，你又如何理解这种心情？
　　这时北澜国的军人们终于发现自己的大营被人入侵了，纷纷戒备查探。
　　漠雪听到外面的声响，应该很快就要查到她这里来了，她低下头苦笑了一声：“你要我做什么？”
　　“撤了施在晏军身上的巫妖术。”
　　漠雪摇头：“巫妖术法一经出手，是无法被取消的。”
　　来人眼中怒火更盛，抓着她的肩膀，咬牙道：“你信不信，我让北澜所有人给他们陪葬。”
　　漠雪知道这人说的是气话，但也是真的怒极，便解释道：“虽然无法取消，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什么？”
　　漠雪轻轻呼出一口气，竟是有些释然的：“我早知这一天会来，本该坦然接受，只是腹中还有一条生命，现在还不能死，而要破解术法……那么当下就只有你了，你要晏军不受巫妖术法所困，可愿为此付出代价吗？”
　　来人毫不犹豫：“什么代价？”
　　……
　　再次动用巫妖神术，漠雪很有些体力不济，她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鬼使神差的说道：“每个巫妖族人在把术法施加给别人的时候，自己也会受到诅咒，这个孩子生下来，我的时间也不多啦，你倒不会孤单。”
　　她的苦楚，竟然只能说给外人了。
　　那人冷笑了一声，继而低声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