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途茗

61、因慕芳华（一）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不知无情，误我一生。

　　（一）南周
　　晏国，清平十三年。
　　当朝皇妹琅寰长公主被封为晏清侯已经一年有余，可晏国毕竟不是云国，女子为侯，掌握了实权，无论她能力如何，朝中都会有不少非议之声，但人们也渐渐明白：如果说以穆明川为首的皇家影卫是皇帝身边强有力的护盾，那么，晏清侯就是皇帝挥斥向外的不二神兵，是皇帝的手和眼睛。
　　南周城。
　　她所站的楼台已经是城中最高的建筑，可放眼望去，前方所能看到的也只是连绵山峦，重岩叠嶂被雾气所迷蒙，天色也昏沉，如此情形之下，便看不到重山之后的云国兵马、以及楚国铁蹄。
　　自中显被灭之后，晏、楚、云三国边境僵持之势已持续数年，南周守军日夜警惕，与楚、云之间时常会有争端，但因平衡未破，所有争端也都只是小打小闹，谁也不敢贸然点燃真正的战火。
　　御清晏思绪万千，沉沉的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时她听到脚步声，有一人道：“卑职参见侯爷。”
　　她回首，看到了一名身着戎装的青年，面貌十分熟悉，想了想，道：“骆将军？”
　　来人正是骆无铮，他因骆诀之事颇受牵连，但并未离开军营，这一年多来奋勇向上，受南周主帅看重提携，已经恢复了职位，他道：“卑职奉大将军令听候侯爷差遣。”
　　御清晏奉皇命巡视各地，及至南周城，按规矩做完了应该做的事，因南周比较特殊，便想多了解一些军务设防问题，南周主帅十分热心，说是会派一个得用之人陪她在南周城里走一圈，转头就把骆无铮调了过来……若非不清楚骆家之事是由谁起，那这位主帅便是十分心大了。
　　“辛苦骆将军了。”她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骆无铮也道：“卑职之职责所在。”
　　御清晏略略点头，把目光落回远处，指着群山道，“楚军之中，谁为主帅？”

　　一日下来，御清晏心里粗略有了底，与骆无铮分别之后便回了驿馆住处。
　　不日前段颖风传信给她，说是北澜国血狼毒军有异动，恐怕不久后就会暴露野心，烈影兵团及至整个北境都做好了迎敌的准备，所以，这等形势之下，南境或者其他地方绝不可生出纰漏。
　　正在这时，楚国提出晏、楚、云三国边境驻军僵持，不利于三国军民安定，有意和谈，愿遣使者与晏、云共议边境军务分割驻防之事……这可不像楚国的风格。
　　御清晏抬眼，恰好在木质茶几上看到一样东西，是楚非不久前差人送过来的一套楚地上品白瓷里的一只，她不懂瓷器，只觉得这杯子看起来好看，摸起来舒服，用起来好用，应当确是好瓷。
　　一年来虽不曾再见过，她身边却从来不断有关他的消息，楚非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写一封书信给她，再搭配一些用心良苦的礼物，送到她手里的时候往往已经是数日以后，却从不间断，她曾回信，一如既往态度坚决的拒绝了对方的心意，最后看这拒绝并没有什么作用，也就干脆不管不问了。
　　楚国提出和谈，御清晏不知楚非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也暂时揣摩不出楚国人的意图，她能做的，只是奉命行事——晏帝已经下令，三国洽谈，以晏清侯为使者。

　　此次事宜所谓的使者，必须能代替本国掌权者发言或做出承诺，楚国使者不出意料的正是永晅麟王，他率先写了一封信过来，庆祝两人不久后的重逢，信中笔调欢喜跳脱，仿佛还是那个在江南烟雨里撑伞作画的慵懒少年。
　　不知为何，御清晏执信的手却突然颤抖了一下，那忽然而来的心悸毫无缘由，却令她愈发警惕起来。
　　正替她整理卷宗的墨辛移来目光：“主上怎么了？”
　　“没什么。”她轻轻一笑，又是一派镇定从容，把看完的信焚烧了，又道，“方才说到哪里了？哦，云国使者想必已经动身，不知殷慕华会让谁过来。”
　　墨辛转过身道：“安在云国的探子得到一些消息。”
　　“是谁？”
　　墨辛：“云国忠义侯世子，傅羽。”
　　听到这个名字，御清晏忍不住挑了一下眉：“傅华莲？”

　　（二）惊鸿
　　两年前。
　　云国。
　　乡野村栈之中，难得会有什么头脸光鲜的人物入住，今天太阳却是打西边出来了，伙计刚给几个气质不凡的人物送了茶水，转头就又迎来了一位贵客，之所以说是贵客，伙计打眼一看，进来的这个年轻人衣饰虽不惹眼，料子却是极好的，而他手中那把剑非常之夺目耀眼，必然是位有钱的贵客无疑了。
　　贵客一进门，便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粗喘了两口气，掸了掸衣上飞尘，一派潇洒的开口道：“伙计，店里有烈酒吗？”
　　伙计立即喜洋洋道：“客官，我们店里有的是好酒，拿上来您尝尝？”
　　贵客道：“好，拿上来。”
　　酒过半坛，客人拉着小伙计问道：“向你打听个事。”
　　“客官您要问什么？尽管问，只要小的知道的一定都告诉您！”
　　贵客咧嘴一笑，道：“我是个外乡人，路过此地，想问一下，你们这边的官府治下管事吗？”
　　“小的一听您口音就像外乡人，”小伙计又瞅了瞅贵客身旁的剑，好奇道，“公子，您是传说中那种行侠仗义、四海为家的游侠吧？”
　　贵客迟疑了一下，点了下头。
　　小伙计激动道：“那公子您是遇到什么事了？可是遇上了什么恶人？不瞒您说，我们这块儿的治安平时还是很好的，不过……”伙计叹了口气。
　　“不过？”贵客饶有兴趣道。
　　“赶上哪年北方收成不好，便有悍匪流窜到本地，”小伙计一跺脚，方才的激动都变成了激愤，“抢粮食抢女人无恶不作，听说他们还杀过人，真真是十恶不赦、十恶不赦啊！”
　　贵客：“官府不管吗？”
　　小伙计苦着脸道：“哪里管的住，那些杀千刀的诡计多端，干了坏事就躲起来，抓不住的。”
　　“这样啊。”贵客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那大侠，您是遇上悍匪了吗？”
　　贵客正在犹豫要不要点头，忽然听到了风声，握剑起身，凝神望向窗外，皱起了眉：“追过来了。”
　　小伙计被吓了一跳：“怎、怎么了，大侠？”
　　贵客抱拳说了一句：“对不住。”转身就朝门外走，小伙计不明所以，下意识跟着他走了两步，却听一声巨响，客栈大门被什么东西劈开，破旧的大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连灰带土的扑到了地上，小伙计还没来得及躲闪，迎面又看到一片白光，紧接着一只手扇了过来，把他扇到了一边，“咚”的一声紫衣的贵客用剑鞘迎上了从外砍进来的大刀。
　　小伙计惊魂未定的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小店外扑进来十来个魁梧凶恶的大汉，个个手握长愈五尺的大刀，那刀若砍在人身上，定能让人一刀毙命。
　　小伙计惊恐之余，腿软的厉害，勉强爬到桌子底下，不知怎得，不舍得移开目光，只见那十几个大汉虽然狠恶吓人，却都被一把没拔出来的剑逼的没办法，虽然个个叫嚣着“臭小子，拿命来！”却没一个人近的了那位贵客的身，小伙计觉得，这些大刀看起来厉害，却都太粗笨，这会儿竟也不是特别可怕了。
　　门口这么大的声响，店里其他人都出来看情况，一看到这刀锋剑影，又急忙都缩了回去，可那贵客毕竟只有一人，恶匪们奈何不了他，竟耍起阴招，洒了一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粉末，一股恶臭飘在空气中，贵客不防，以为是什么毒气，急忙用一手捂住口鼻，他招式一松，便有人趁机躲过他的剑风，蹿到了店中，小伙计惊惧的抱住了头，没敢看发生了什么。
　　客栈小，本来也没几个房间没几个客人，窜进来的匪徒大刀一阵乱扫，桌椅酒菜碎了一地，不一会儿就有人哇哇大喊：“有娘们儿！有几个顶水灵的小娘们儿！”
　　小伙计心一突：遭了！是早前来的那几个贵客。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这些人都别想活了！”有人出声威胁。
　　激斗中的贵客闻言，回头一看，脚步一退，移到一边，果然不打了。
　　小伙计战战兢兢的从手缝里露出一只眼睛，小心的看过去，发现有两名匪徒抓住了昨日住进来的那位姑娘，而她的侍女被砍了一刀，趴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另一边空气里恶臭味还没消散，紫衣贵客却已经不捂口鼻了，冷冷道：“你们想找的只是我吧，把人放了！”
　　这边还有十几个人围着紫衣贵客，为首的一名匪徒扛着刀恶狠狠道：“臭小子狂什么！敢伤大爷我的人，今儿就让你知道厉害！”
　　紫衣贵客看了一眼被擒住的姑娘，突然弯嘴微微一笑，道：“误伤你的人，的确是在下的错，不如这样，我把身上的所有钱财都给你们，你们把人放了，离开这里，怎么样？”
　　匪首大笑道：“笑话！什么你的钱财？那都是大爷的！还用的着你给？今个儿大爷就把你这贼小子煮了下酒喝！”
　　“还有这小娘们儿！”匪首又看向那被抓住的姑娘，挟持着姑娘的匪徒会意，猥琐的扯掉了姑娘脸上的面纱，十几个匪徒顿时大叫起来，吹口哨的，淫／笑的，动手动脚的，一阵群魔乱舞，匪首更是高喊，“多久没见这么漂亮的娘们儿了！今晚上兄弟们都尝尝鲜！”
　　匪徒们高呼欢笑着举臂回应。
　　紫衣贵客悄悄调整了一下握剑的角度。
　　有人道：“地上那个还没死透，赏给小的吧？”
　　“好！给你玩给你玩！”
　　“不行！得有我的份儿！”
　　那姑娘被抓住，本来十分镇定，但想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听到这些话，清艳绝尘的一张脸顿时苍白如蜡，忙去看向那位紫衣的持剑人，只见紫衣人目光一寒，突然出剑，动作迅猛的往前一冲，离他最近的忙着叫嚣放肆的匪首手臂上便中了一剑，紧接着利刃架在了匪首的脖子上。
　　空气凝滞了一瞬。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匪首都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捂住鲜血直流的手臂，匪徒们见状愣了片刻，而后挥舞着大刀欲冲上来，却被紫衣人狠厉的目光吓退，他喝道：“别动！”
　　说着从腰间摸出一把极薄的匕首，狠狠的在匪首背后划了一刀，匪首痛的一个激灵，急急喊道：“别动！都别动！大爷饶命！”
　　紫衣人站在匪首身后，狠狠一踹，把人给踹跪到地上，剑锋仍逼着匪首的颈项，他说：“把人放了！”
　　匪首急忙高喊：“把人放了！”
　　那姑娘被放开之后，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么的，没有想着立即跑开，目光仍然放在这边。
　　紫衣人只好冲她安抚似的一笑，道：“姑娘，你先走。”又看向角落里桌子下面，“兄弟，麻烦你带着店里的人先离开这里，打坏的东西，在下会赔的。”
　　小伙计听到他叫自己，受宠若惊的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又惊恐又激动的点头答应，忙上去扶起地上的侍女，拉那愣着的姑娘离开，匪徒们都不敢妄动。
　　紫衣墨冠的年轻男子站在人群里，手中长剑横在恶匪的命脉上，那是一把极为锋利也极为璀璨的宝剑，比那宝剑更为璀璨的是年轻人眼中的光华，他容颜俊美而带着一股锐气，冷峻的目光扫过全场，威慑无比，没有人敢再开口，于是他说：“各位要找在下解决恩怨，可以，在下愿意奉陪，只是，不可伤了无辜之人。”
　　然后微一俯首，压低了声音在匪首耳边道：“出门在外，本来不想跟你们一般见识，是你们太不知好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