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途茗

58、陌路天涯（一）

　　形似同途，实为陌路，而天涯相逢，也终有一别。

　　（一）别离
　　墨辛一贯是个习惯沉默而又比较严肃的人，但偶尔也会八卦那么一下，看着忙碌中的自家主上，他忍不住问：“主上，慕姑娘的邀请，您会去吗？”
　　御清晏头也没抬道：“去什么去？千里迢迢的，去一次我半年时间都没了，所有事情都交给你吗？”
　　这话是实话，可作为旁观者清的局外人，墨辛又一脸沉稳的没忍住道：“可是慕姑娘言辞之中似乎很是关心主上……”
　　御清晏把笔一撂，若有所思的看向墨辛：“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也没有特别关怀过，实在是不太厚道……墨辛。”
　　墨辛：“主上？”
　　御清晏托着下巴认真道：“慕姑娘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绝世佳人，你若喜欢，我便帮你促成这好事，纵然距离远了点，嫁娶之时或许有诸多不便，但只要有心，这都不是问题。”
　　那距离远的不是一点啊……我这是在想什么？墨辛登时红了脸，连忙摆手道：“主上误会了，属下没有那个意思！”
　　御清晏挑起一边的眉，意味深长道：“你不要害羞。”
　　墨辛：“属下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何况慕姑娘那样的女子，哪里是属下可以肖想的，主上千万不要误会。”
　　御清晏不放弃道：“不要妄自菲薄啊墨辛，你是真的不喜欢？”
　　墨辛连忙点头。
　　“那好吧。”见他态度实在坚决，御清晏也就不再追问，抻了抻胳膊，再次提笔阅读下面送上来的各种奏报。

　　回到那处农舍时，天色已经很晚，花暖在厨房忙活，江淮几天前就告辞回青州了，只有离歌一个闷葫芦闲着，御清晏很想到厨房帮点什么忙，但联想到某一次她帮忙烧火差点烧了厨房的事……在门口转了两圈还是果断离开了。
　　院子里种的有各色蔬菜，菜地边上搭着一个夏天纳凉用的简易的棚子，御清晏溜达进去，坐下来难得的休息一会儿。
　　身后有脚步声，御清晏没有回头，笑道：“有你这么疼老婆的吗？嫂子每天里里外外的操持多少事，你就这么干等着吃什么都不干啊？”
　　离歌没吭声，走到她面前，放下两个酒坛子，御清晏掂了掂，道：“给我的？”
　　离歌：“现在别喝。”
　　御清晏：“为何？”
　　离歌：“暖暖说你现在还不能沾酒，伤好了再喝。”
　　“既然是大嫂的吩咐，我一定得听，”御清晏转了一下眼珠，“那我先闻闻总没问题吧？”
　　离歌点头。
　　御清晏连忙欢喜的开封，清醇的酒香扑面而来，她喜道：“好香啊，你从哪里买的？”
　　离歌：“暖暖酿的。”
　　虽然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矜持，但御清晏愣是从中看出了骄傲与自豪，传递着“快夸我媳妇”的信息。
　　御清晏果断毫不保留的夸赞了一通，然后很委屈道：“你们送我这么好的酒，只准我闻，不准我喝，是不是太残忍了？”
　　离歌“嗯”了一声，意思是：就是对你这么残忍。
　　夜幕上看不到几颗星星，看得到的，都光华灿烂，虽然只有那么一点，却依然可以吸引人们的目光。
　　御清晏仰首看着夜空，道：“你们也要告辞了吗？”
　　“嗯，”离歌道，“暖暖很喜欢像这样平静的生活，我们准备找一个小地方，开酒馆。”
　　御清晏本想说点什么祝福的话，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两个字：“挺好。”
　　离歌看了她一眼，也把目光投向夜空，道：“不过也不能算彻底的远离，梦泽城和你有任何需要，我都不会坐视不管。”
　　“你这样……”御清晏道，“让我有点感动啊。”
　　离歌：“……”
　　“提到梦泽城，有件事我不知道做的对不对。”
　　“什么？”
　　“轩辕城主不是让我帮他一起打探问泽的踪迹吗，当时有事需要他帮忙，我就一口答应下来了，答应了才想起来问泽曾经来找过我叙话，他大概真的不想留在梦泽城，可我既然答应了轩辕城主就总要尽点力……”她颇为无奈道，“前几天手下人得到了一点消息，我就告诉轩辕城主了，唉，现在想想也不知道问泽会不会再恨我一次。”
　　离歌：“你怕他恨你？”
　　御清晏摇头：“我只是非常不想在公事之外再和他俩扯上关系。”
　　离歌：“别想那么多，这种事情里，你的存在感微不足道。”
　　“……”御清晏，“好吧。”
　　……
　　晚间在饭桌上，花暖贤惠又热情的给离歌和御清晏二人盛饭，御清晏接过来连忙道谢，瞥着离歌道：“离歌，我现在特别嫉妒你，你太有福气了，竟然可以遇到嫂子这么好的女人。”
　　离歌心里肯定得意，面上却傲娇的不理她，花暖打趣道：“灵空确实缺个人照顾，不如哪日我介绍一位好姑娘给你吧？”
　　御清晏苦着脸道：“如果我是男人，大嫂你说这话我会非常高兴的。”
　　花暖笑眯眯道：“姑娘不行，那我就留意留意俊俏的郎君，到时你可不要推脱哦。”
　　“有缘再说，有缘再说，”御清晏装作不好意思的“咳”了几下，转移话题，“方才我就想问，大嫂，这萝卜你是怎么切的这么细的？刀工了得啊！”
　　花暖：“那不是我切的。”
　　“啊？”御清晏默默的把目光移向了离歌，离歌专心吃菜。
　　花暖补充道：“就是离歌切的。”
　　这一顿饭吃完，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何时了，或许，没有机会再见。

　　（二）情痴
　　下着细细的小雨，两道边的翠柳被雨水洗过，更显青翠，山林里春意逼人，置身其中，嗅到的是自然淳香，听到的悦耳鸟语，稍一顿足，便再难迈动步子了，只想化入春花绿叶之中，随着清风，一起陪伴这万物复苏的时节。
　　不远处有人向她招手，脸上洋溢着熟悉的灿烂的笑容，仿佛这个人永远都是无忧无虑且不染尘俗的。
　　御清晏也微微一笑，走过去：“来的这么早？”
　　“与清儿相约，怎能有迟。”楚非今日穿了一件浅青色的布袍，未束冠，一半长发用布巾随意一扎，另一半则披在肩上，他脸上总带有笑容，意态依旧慵懒闲适，不知道的会以为他便是这山中隐世高人，心中只有自然野趣。
　　“怎么也不带把伞？”楚非把手遮到她头顶上，用袖子为她挡雨，说着把她拉进了旁边一个古朴的小亭里。
　　“雨下的不大，打伞岂不浪费了天公的美意？”她仍是一身利落的男式装扮，不改往日风格。
　　“说的也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走出来看一看，便觉得又遇着了一处好风景，让人心旷神怡，”楚非伸手捏了捏她身上的披风，觉得厚度还可以，但还是道，“不过要小心惹了雨中寒气。”
　　御清晏把目光移到一旁：“我知道，多谢关心。”
　　楚非无奈：“跟我客气什么？”
　　“这是什么？”亭子的一角放着一堆幼苗，郁郁青青，还都带着新鲜的泥土。
　　楚非看她蹲了下去，也跟着蹲了下去，道：“我让珑安去跟农户买的花苗，都是适合长在山里的，我已经打听过了，这片山林没有主人，谁想在这里种点什么都可以。”
　　御清晏道：“山里的花草不都是野生野长的吗？你要种花啊？”
　　“不是我要种，是我们一起种，”楚非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笑道，“很有意思的，虽然我们都不一定在这里长留，但若是以后有机会再过来，看着开的漫山遍野的花都是自己种的，岂不是很有成就感？”
　　“……”御清晏转头看了一眼他的手，道，“只种下，以后不来浇水施肥，它们能活吗？”
　　楚非厚着脸皮没把手收回来，另一只手指了指上面，道：“不是有天公作美吗？”
　　御清晏猜不透他拉着自己做这些事的真正目的，所以也没有认真问，听他这么说，有些敷衍的“嗯”了一声。
　　“雨停了，”楚非高兴道，“清儿，我们去种吧？”
　　御清晏顺着他的目光往亭外看去，这么会儿功夫，小雨就熄了势，依稀有阳光从云层里漏出来，天地间多了一份明朗疏阔，收回目光时才发现楚非在看着她，眼里光彩流转，她心底一瞬间有些慌乱，可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道：“怎么了？”
　　楚非：“算起我们两个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每次见面你都会变化一点，令人心生感慨，我常常在想，你我其实是极为有缘的，清儿，你觉得呢？”
　　“我……”她果然还是不善于处理儿女情长事，“我们去种花吧！”
　　楚非看着她匆忙离开的背影，微眯了一下眼睛，跟着起身，抱了一簇幼苗追上去：“清儿，等我一下。”

　　两人都是一身泥泞，沿着山路缓缓下山，楚非随手折了一枝柳条，只取下一片叶子，剩下的递给御清晏，道：“来的时候看到路上一位大伯用这个吹小曲儿，不知道我能不能吹响？”
　　御清晏：“客观点来说，你学习能力那么强，应该没有问题。”
　　楚非说：“你若总这么夸我，我会开心死的。”
　　“……”御清晏默默的闭口不说话了。
　　楚非愉悦的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表情，愉悦的把柳叶放在了唇边。
　　她说的没错，楚非的学习能力很好，他想用心做的事，一般都没有很大的问题……以柳叶吹出来的小曲儿，欢快悦耳，一路走来，不时有鸟儿来和鸣，不会让人有任何聒噪之感，心情随之舒畅，脚步也会变的轻快。
　　他停下时，御清晏还有些不舍，楚非邀功道：“如何？”
　　御清晏道：“你看小鸟都那么喜欢你，还用我多说吗？”
　　楚非：“可是我只想听听你怎么说。”
　　尾音绵延的有点长，御清晏觉得他好像是在撒娇……连忙正了正心神，一本正经道：“好听。”
　　“哈哈……”

　　“清儿，你说我们种下的那些花，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一天下来，楚非绝不会让她有跑神的时候，见她沉默，就会拿话来逗。
　　“大概会长的很好吧，我没有经验。”到了镇上，路边有人在收摊，街道两旁的人家已经点上了灯，还有些孩子不听话，嘻嘻哈哈的跑出来捉迷藏，被大人一呵斥，便给小伙伴做了个鬼脸，然后回家吃饭……平静生活，烟火人家，平淡可也美好。
　　“清儿，看那里！”楚非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跑了几步，御清晏也听到看到了——远处天空被烟花点亮，一时绚烂无比。
　　不时有人出门来看，稍显沉寂的街道顿时又热闹起来，楚非拉着她跟人们一起抢占观赏的好位置，兴奋的像个孩子，这也带动了御清晏的情绪，算起来她也有很多年没有认真的看一场烟火了。
　　“想必是哪家在办喜事。”楚非说。
　　御清晏看了他一眼：“嗯。”
　　后来烟花淡去，人们各自回了家，两人沿着长街继续走，楚非讲起他游历各国时所遇的各种婚嫁习俗，御清晏也会时不时的附和几句，但长街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再往前走，就不知是哪里了，她停下了脚步。
　　“楚非。”
　　“嗯？”楚非定定的望着她，然后粲然一笑，“怎么了？”
　　“在青州的时候，我说如果你是当真，我就有很多话要跟你说清楚。”特意抽一天时间出来，做了很多事，终究是为了这一句。
　　楚非神色未变，道：“我记得，所以你是要跟我说清楚了吗？”
　　御清晏摇头，非常平静道：“弄梅馆那一幕，你都听到看到了，我想很多话不用我多说，我原本想解释的东西也已经不必解释了。”
　　“清儿，”楚非唤着她，他对着她正经起来，声音总是格外的温柔，“你觉得我在乎什么？”
　　他说：“无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是何种身份，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只因为是你，而不为别的。”
　　他专注的目光太难挣脱，御清晏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握住了，一时竟不由自己控制……她只好后退一步，企图不被他影响。
　　可惜楚非霸道了起来，他追过来握住她的手，轻轻一笑，不待她反应，手上使力把她圈在了怀里：“你也有害怕的时候？这可不多见。”
　　“楚非……”御清晏试图推开他，但他抱的实在用力，她纵是习武之人，这一会儿竟也奈何不了他，也有可能是……她并没有用力挣扎。
　　楚非说：“清儿，你可曾为我动过心，哪怕一点？”
　　御清晏喘了一口气，放弃了挣扎，呆呆的盯着他背后的黑夜……她自己或许也不清楚。
　　沉默的时间太长，楚非眼里的光彩暗淡下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逐渐变的阴郁……但就在他以为再也听不到答案的时候，她突然道：“有一点。”
　　声音很低，但他听到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听她开口道：“但是我们没有可能。”
　　“为什么！”楚非松开了一点，双手抓着她的手臂，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
　　从未见过他如此焦急的模样，御清晏心里愧疚，脸上却现出了一个伪装出来的云淡风轻：“你也知道了，我手握紫英，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做，你潇洒自由，我却不能陪你潇洒自由。”
　　楚非：“我陪着你不行吗？”
　　御清晏垂眸：“我正是不想误你。”顿了顿，她突然笑道，“你看，我一不貌美，二不贤淑，也算不上十分年轻了，既想不通你为什么看上了我，又觉得你我不必相互蹉跎年华，今日说清之后来日江湖再见也还是朋友，待你喜欢上别的……”
　　“我只喜欢你。”
　　“楚非……”她还想再劝，话却没能说出口，因为他的吻落了下来。
　　她霎时呆住了。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吻，她既感到茫然无措，又觉得新奇紧张，完全不知应该如何应对，只得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对方……
　　待理智回笼时，楚非的唇已经离开了，他伸出舌尖极快的舔了一下下唇，唇角勾起一个慵懒且邪气的笑，低声道：“好香啊～”
　　“你！”御清晏简直不能直视他的表情，猛然发力甩开了他的双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转身便走。
　　楚非眼疾手快的抓住她的手：“清儿！”
　　御清晏怒道：“你别碰我！”
　　楚非：“你跑了怎么办？”
　　御清晏：“你、你无耻！”
　　“好好我无耻，你别生气啊清儿，”楚非求饶道，“方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冲动，不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你别说了！”
　　楚非便闭上了嘴。
　　深呼了一口气，御清晏努力忽视自己心口处的怦怦巨响，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平日里的一点镇静，可她根本镇定不下来：“我今天答应跟你出来，是打算好好说清楚的！我承认我是有点喜欢你，可这种程度的喜欢改变不了什么！我不想误人误己，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你是游子，我却不是闲人，以后说不定连再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你该喜欢一个能够陪你寄情山水的人，今日彻底讲清楚，各自断了念想……”她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不好吗？”
　　“不好。”
　　楚非的声音也沉了下来：“我喜欢一个人，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