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途茗

49、阴谋阳谋（一）

　　利刃降临的地方，没有善恶与对错。

　　（一）诱杀
　　十一月。
　　他是一名斩英天榜杀手，入斩英五年，入天榜三年，最得意的成就是暗杀过一个富甲天下的大商人，现在他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目标是北方武林世家齐家长子齐沉，这个人的武功和才智都不得不让人警惕，他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挂名在斩英天榜和地榜上的大部分杀手，一般情况下没有资格接到来自斩英上层的命令，他们只有两件东西是必须重视的，一是生死蛊，一是诛杀令，在这之外他们是相对自由的，为了生存而去接一些来自列国雇主的暗杀任务，如果任务目标有一定的重要性，那么这个任务需要让直属上级判断是否可以去做，不那么重要的，他们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接下任务。
　　这次刺杀齐沉，就是由上级批准同意过的，他很兴奋，因为任务目标越重要、完成的越好他就越有机会晋升级别。
　　每一个杀手都应该有一技之长，比如当初的斩英三杀，恨天的刀下没有对手，绝情的剑术可媲美当世一流的剑客，而司命的毒蛊可以操控人、瓦解目标的防线。
　　他能够优于地榜那些人而位列天榜，自然也有一项值得骄傲的本领，那就是速度，他自认在斩英之中，没有人可以在轻功上比他更好……准备的速度快，可以让他潜伏在目标身边时，更加有备无患，出手的速度快，可以有效率的除掉目标、完成任务，逃走的速度快，可以保全自己的命。
　　他暗中潜伏，打探到了齐沉的行踪，这位武林贵公子要在年节之前出一趟远门，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他可以在路上动手，这比在齐家动手要少去很多麻烦，也更方便他成事之后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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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沉只带了两名随从，出了齐府之后一路往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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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可以动手了。

　　男人在家里和在外面时大多是两种面孔，就比如齐沉，对着媳妇他可谓是耐心十足、全心宠爱，媳妇偶尔撒撒娇、闹闹别扭，他都会哄着劝着，十足包容，可一旦到了外面，作为齐家长子时他就没有那么多好品质了，甚至说，他都算不得是一个好人。
　　“留着也没什么用，处理了吧。”暗夜潜来的杀手被擒之后，齐沉连审问的打算都没有，就安排心腹毁尸灭迹。
　　亲随听命带了杀手下去。
　　另一名心腹亲随道：“看他的身法，应该是斩英天榜上的飞羽，我们就这么处理了，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齐沉的目光从地板上的血迹上略过，道：“飞羽？以速度见长，哼，好在准备充分，不然就被他跑掉了，至于你说的麻烦，会有什么麻烦？”
　　亲随道：“请公子勿怪属下多言，这斩英……咱们齐家恐怕不好招惹啊。”
　　齐沉笑道：“去惹一个群魔汇聚的杀手组织，好像是有点危险，不过我没说要让齐家做这么危险的事啊，我们的合作朋友她可不止合作了一个齐家。”
　　亲随知道他说的是谁，提醒的职责已做到，见主子确实没有担心的意思，也就放下心来：“那公子还朝南走吗？”
　　齐沉摇头：“明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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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沉回到家的时候，轩辕锦刚喂儿子吃了东西，哄儿子睡着之后便悄悄的拿起了针线。
　　“阿锦，你做什么呢？”
　　“啊！”轩辕锦吓了一跳，抬头看到齐沉，急忙手忙脚乱的把东西往身后藏，“你不是有事办吗？”
　　“事情忙完了就回来了，”齐沉上来就抱住她，胳膊却绕到她身后，轻轻揪出来一块布料，“趁我不在打算做什么？”
　　轩辕锦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那里，只好别扭道：“想给你和儿子做衣服，做坏了。”
　　“确实挺丑的。”
　　“丑？丑你就不要看了，做好了也不给你穿！”轩辕锦气极，一把推开他。
　　“丑我也要穿，”齐沉死不要脸的又凑到了她跟前，放下布料的时候忽然道，“这些是上次晏兄送来的吗？”
　　轩辕锦：“对啊，灵空整天跑东跑西的，我让他遇到什么好玩的给我带着，他就送了一堆江南产的料子过来，说是极为难得呢！”
　　齐沉点了点头：“确实难得。”
　　“哎，上个月他给你捎的那封信说了什么啊？这一个月都只见你忙里忙外了，你们两个到底商量什么事呢？”轩辕锦好奇道。
　　“晏兄啊，”齐沉揽着她的肩膀道，“到了婚配的年龄，想娶一个好媳妇，让我帮忙介绍呢……”
　　轩辕锦捶他：“一听就知道在瞎编，灵空才不想找媳妇，你们那些破事我还懒的问呢！你越来越没个实话了！”
　　齐沉笑着安抚她：“对，对，都是我的错……”

　　不知确切的从何时何地开始，斩英杀手接连遭到诱杀，所谓诱杀，就是有人假借雇主的名义雇佣斩英杀手，斩英杀手依照规则拿钱杀人，只不过最后死的却是自己，任务的目标都是事先设好的陷阱……斩英的存在本来就神秘，知道这些事的除了那些名为“目标”实为“陷阱”的诱杀实施者，就只有布局的人和斩英上层了。

　　（二）合作
　　大晏清平十一年十二月。
　　墨辛把客人请到早就准备好的雅间里，御清晏督促宫晨喝完了药之后就赶去了雅间。
　　见面之后双方先各自行了一个客套的礼，御清晏道：“轩辕城主不远千里奔波而来，依礼我应该设宴款待、为城主接风洗尘，但事态紧急，想必城主也不会在意这些，我们就省去这些虚礼，如何？”
　　客人点头。
　　不远千里而来的客人正是轩辕羿，他像以前一样气宇不凡，不开口说话身上已携了威严，只是眉间微褶，似藏了一丝倦意，不知是因为奔波而累，还是为了痴情而苦。
　　但御清晏邀请他过来不是为了分享情感，她请轩辕羿入座，让了杯茶之后就公事公办道：“城主能够亲自过来倒是让人意外，我想我的意见已经在信中表达清楚了，城主意下如何？”
　　轩辕羿看向她，目光幽深，他道：“你找上我，才让我觉得意外。”
　　“是吗？”御清晏微微一笑，她给自己倒了杯茶，道，“轩辕城主身居天下武林第一宗宗主的位子，想必对一些小打小闹的江湖祸事并不放在眼里，但若是斩英呢？”
　　轩辕羿漠然道：“梦泽城当不起‘天下武林第一宗’的赞誉，这个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来自朝廷的压制，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一开始是晏帝的直属影卫，后来是代表皇族的她，以及那些所谓的“江湖南北平衡之局”，轩辕羿都不可能不明白。
　　然而她又有恩于梦泽城，如果不是她，也许梦泽城的境况就不是式微那么简单……所以轩辕羿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御清晏淡定道：“晏清毕竟资历尚浅，对各大宗派的尊卑排位并没有肆意评论的资格。”
　　“城主今天既然来到这里，就是有合作的意向，”她曾经有一段时间以他为天，对他的了解简直比对自己还深，“就算不为了梦泽城，也会为了离歌。”
　　轩辕羿没有回应，算是默认了。
　　“当年离歌和花暖结缘，梦泽城第一时间和离歌划清了界限，引起不少非议，世人都道轩辕城主丝毫不顾同门之谊、对离歌太过绝情……”御清晏喝了茶，继续道，“而我一直认为，城主这么做是另有原因。”
　　轩辕羿：“你猜到了什么？”
　　御清晏：“我原本也没有想到，可离歌明明已经退隐江湖，却又被斩英逼到如今的局面上，就由不得我不多想了。”
　　她眼里闪过锐利的光，语调仍旧四平八稳：“轩辕城主，尚剑楼里封存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离歌宁愿和妻子同死也不愿说出的秘密是什么？”
　　轩辕羿稳如泰山：“有些秘密，不知道比知道好。”
　　御清晏逼问：“可我怎么确信，梦泽城还是不是晏国的梦泽城？”
　　这问题似乎太过无礼，气氛骤然凝滞。
　　轩辕羿道：“你此刻代表的是谁？”
　　御清晏：“晏国人。”
　　轩辕羿深深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镇定道：“那么请长公主殿下记着，梦泽城属于江湖，而轩辕氏的人只是晏国人。”
　　看来以后的恶人都是我来做了……她没有回避轩辕羿的目光，向他拱手行礼以表敬意。

　　离歌虽已脱离梦泽城，却仍为梦泽城守着一个秘密，出于某种原因，斩英想探究这个秘密，而她，则想拔除斩英种在晏国的势力。
　　“……到时还请轩辕城主稍作配合。”
　　御清晏说出大致的合作内容，两人之间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你的想法听起来太冒险了，”轩辕羿道，“你怎么知道隐在幕后的人愿意妥协？”
　　御清晏：“我不能保证，但值得一试。”
　　关于斩英，她有很多猜想，理性点讲，她不认为六年前楚国霸占中显、造成楚军压境，斩英杀手在里面起到的作用是很偶然的，感情上她则不能放过伤害皇兄的凶手，所以无论多么冒险的想法，只要有得到回报的可能，她就一定要尝试。
　　碍于身份，轩辕羿不会向她打听过多的内情，就像她没有追问尚剑楼一样，但既然参与到其中，身为同一条船上的的人，应该提醒的他一定会提醒：“斩英行事素来猖狂，从来都不畏皇族、不惧诸侯，你如此行事，有考虑过后果吗？”
　　她没有一丝怯意：“我自然希望对手比我更不能承受后果。”
　　轩辕羿有些感慨：“看来当年星影门限制了你的能力，我竟然有些相信你了。”
　　御清晏笑道：“可以令轩辕城主相信，多少给我增添了一些底气。”毕竟她还要拉动更多的人参与到她的谋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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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谈结束后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御清晏起身拉开门，道：“青州不比梦泽城，这里天寒地冷，稍后我命人给城主热一壶酒……”她侧身等着轩辕羿一同出门。
　　客栈里这几个月都没有开门迎过客，依旧只有他们这些人，御清晏看向不知何时等在大厅里的离歌，道：“离歌，城主来了。”
　　离歌“嗯”了一声，看向轩辕羿，道：“城主。”
　　御清晏道：“离歌，一切都准备妥当，我们也可以行动了。”

　　诱杀计划对于斩英的损伤其实是微不足道的，因为在斩英上层眼中，能够把自己的命搭进任务里的杀手本身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形势的威胁所在不是那几个死了的没用的人，而是竟然有人敢联合这么多人对付斩英的这个事实。
　　少主的心思也令人捉摸不透，下达的指令里对叛逃诈死的绝情似乎格外包容，包容的甚至违背了主上的意思，而此时一向不爱管事的司命也横插一脚，带走了绝情，让本来针对骆家和宫家的计划有些不方便开展了……聊涯想，他的级别到底是不够。
　　“少主曾派人查过晏清？”聊涯问身边人，“可知为谁而查？”为少主效力的人太多，这件事情论不到他去做。
　　“小的没有打探到。”
　　那么查到的结果也是无法打探的了，聊涯揉了揉额头：他们针对离歌的布局原本万无一失，如果不是晏清突然出现……
　　晏清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斩英杀手被诱杀有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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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离歌也不是什么出尘脱俗的好男人，只因为上次救你时受了伤就再也没有什么动作了，”聊涯坐到花暖面前，道，“暖暖，这一次你可把自己赔了进去。”
　　“离歌是不是好男人我心里自然有底，不关你什么事，”花暖忙着挑拣药材，头也不抬道，“上回你没从我嘴里诈出有用的东西，怎么？又换方法了？”
　　聊涯：“我只是不确定拿你做诱饵的决定是不是正确。”
　　花暖道：“你没有错，困着我又能吊着离歌，只是你太低估离歌的为人，你们想要的东西，从离歌这里是得不到的。”
　　聊涯问她：“难道离歌放弃你，你也高兴吗？”
　　花暖：“我当然会有点不开心，但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他不必做违心的事。”
　　聊涯道：“我有点看不懂你了，你敢冒死跟他私奔，又说不愿让他为难，那就该知道如何不让他为难啊。”
　　花暖闻言，把草药扔进筐里，抬头嗤笑：“喂，这是斩英新出的杀人方法吗？你想诱导我自杀啊？”
　　聊涯微笑道：“我比较好奇你们这些人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们这些人？还有谁？”花暖道，“别人我不知道，我自己嘛，我当然是相信离歌啊，你们不杀我，我就安安心心的做我的诱饵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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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软禁花暖的院子里出来，聊涯听到了一个让他惊诧的消息：
　　“少主已到晏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