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双穿传》在野

4、梦来还隔一重帘（一）

　　东方家的先祖是东方朔。
　　所有的人都这么相信。

　　传说“东方”一姓源自上古伏羲氏。他的后代羲仲执掌青阳令，出于八卦之震位。因此后人自姓东方。
　　但是这毕竟是上古传说。人们所看到的，是汉代的东方朔。他有大智慧，不拘小聪明，长于卜占，放浪形骸。最后成仙而去了。
　　他出生的时候，正是东方之既白，是故名为“东方朔”。
　　东方家的先祖，正是这位得道成仙的仙人。

　　东方一脉自此醉心天道。而太平之世，东方家却又受制皇室，在暗中为皇室所用；但在时局动荡之世，东方家同样遭受重重劫难。
　　这是一个亘古久远的秘密。
　　渐渐地，东方家人丁越来越稀薄，到这一世，终于只剩了一个女孩儿。

　　康熙默不作声地合上手里的密折，眼光落在进门处肃立的两个人身上。而后对身边衣饰华贵的小女孩说：“蕴宁，天色不早，跪安罢。”那女孩温顺地应了，抬头看康熙时，康熙已经望定了那二人，眼中满是深思之色。
　　蕴宁跪安出去了，康熙才对眼前长身玉立的侍卫温声道：“容若，这趟也累了你了。看你脸色一天差似一天，完了这差，你就先回去好好将养两天，再来见朕。”
　　纳兰容若听罢立即跪下，道：“奴才谢过主子大恩。”
　　康熙疲倦地挥挥手，纳兰容若立即悄然退了下去。
　　烛火跳动。晕黄的光洒在御书房里。纳兰容若退下之后，一直有意无意将自己隐藏在纳兰的身影之中的女孩子才完全现出了身形。
　　女童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已经可见将来必为倾国祸水的容颜的端倪。睫毛长而柔弱，一头黑发文静简单地束起。五官像是最完美的工艺品或者绘画，却比那些死物更多了些鲜活魅人的气息。一身利落的旗装，仅仅站在那里，周围就像是换了个世界。
　　“你就是东方铭？”
　　女童闻言抬起头，轻轻说：“是。”声音也是万中无一的清甜纯粹，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却没有焦点。
　　康熙点点头：“你看不到吗？”
　　“也不是完全看不到，可以感受到光。可以分辨白天黑夜，阳光还是烛火。”
　　“那你果真可以看到天命？”
　　东方铭闻言，微微地笑了。
　　“皇上，您信天命吗？”
　　康熙微微一怔，没有回答。
　　东方铭也没有待他回答，微微一顿，便接着说道：“天命之为者，不可捉摸。古往今来，多少人自以为命运待己不公，奋起而作，终成一代霸主枭雄；岂不知，这却又是命运的另一番作弄。把命运握在手里也是一种天命，天命虽定，人却大有可为。成事虽在天，谋事却在人。知天命如何，不知又如何？能看得见命运的丝线的人，总是看不见脚下的大石头。东方家自诩可测天命，不照样死绝满门？”
　　“谁教你这一番说辞？”年方四岁的孩子，纵然天纵奇才，又如何能说得出这样一番道理？康熙紧紧盯着女童的瞳孔，眼睛里已经有了杀气。
　　静寂片刻，东方铭忽然灿烂一笑。只这一笑，便如同冰破花开。
　　“爷爷说的。我只是记着而已。”
　　康熙沉吟一下，语气放柔了道：“外面有许多志士在找你，你可知道？”
　　“皇上是说，那些常说‘反清复明’的叔叔们？”东方铭歪着头思考，其状与一般孩童别无两样。
　　“是的，你喜欢他们吗？”康熙问着，语气沉柔如水。
　　“喜欢啊！”东方铭笑着道，仿佛浑然不觉康熙的杀气逐渐浓厚起来，“他们一直对我有求必应，照顾得小心翼翼呢。”
　　康熙站起身来，悄然走到墙边。墙上的鸳鸯宝剑，剑饰繁复华丽，在烛光映衬下愈显得流光溢彩。
　　“不过，”东方铭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康熙的动作，依旧面向可康熙方才所坐之处笑道，“我很高兴能被带进皇宫呀。爷爷说，无论哪个朝代，天命者都应该待在皇宫里。如果连天子都不管天命的话，那可不是好兆。而且爷爷说，不见物则心静，我会是最出色的‘天命者’哦。更何况，现在的天子，是‘千古一帝’。”
　　康熙停了脚步，霍然转身。烛火下东方铭笑得眉眼弯弯，眼里却毫无笑意。本该温暖的桔色光芒，却平白在这绝世的面貌上映出一层诡异。他怔了怔，已经伸出的手却终于还是缩了回来。
　　“九功！进来！”
　　门外一声清脆的答应：“奴才在！”随即，一个太监快步走进，“主子！”
　　“把这孩子领去苏麻喇姑处，让她也跟着日夜为我大青祈福吧。给她注个镶黄旗的户籍，就注在苏麻名下，让苏麻起个名字。”他沉吟一下，道，“就说苏麻收个孙女，封格格。不准让她出苏麻喇姑所住佛庵一步，有什么需要之处不得慢待。一应事务由你办理，不要让我听到宫中有半丝风言风语！皇后那边……”
　　康熙目光一转，却看到东方铭抖了一下，眼睛似乎瞪得有些大。康熙有些怜惜地笑：“这点年纪，就知道畏恩了么？”随即继续道，“皇后那边派人知会一声这事情，再告诉皇后朕明晚去她那里。”
　　“嗻！”
　　“东方铭，从此以后苏麻喇姑就是你的奶奶，要跟着她好好为我大青祈福！”
　　东方铭脸色有些白，却也乖顺地：“铭儿晓得了。”
　　太监低声喝道：“还不跪下谢恩！”
　　康熙挑起眉毛，道：“一切按格格之礼，嗯？”
　　太监一瞬之间便跪了下去：“奴才妄欺主子，罪该万死！”
　　康熙哼了一声，道：“去吧。”
　　东方铭却一笑，准确地侧转身子，朝着康熙的方向恭敬跪下，道：“铭儿谢主隆恩，吾皇万岁。”
　　康熙的表情柔和了些许，只是挥挥手，便不再言语。
　　太监又磕了个头，抱起铭儿，小心翼翼退出门去。在他转身的一刹，无人注意到，东方铭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奇异的弧度。
　　直到东方铭估摸着走了很远出去，才悄声说：“公公的名字不是叫李德全？”
　　太监低头看看怀里晶莹剔透的女孩子，毕恭毕敬答道：“奴才贱名梁九功。”
　　“那这里可有名叫李德全的公公？”
　　“据奴才所知，没有。”
　　东方铭嘟起嘴，低声嘀咕道：“二月河果然是骗子！”
　　“格格说什么？”梁九功一怔。
　　“什么也没有，”东方铭抬头甜甜地笑，“梁公公，等一下回去的时候，可不要再从这条路走了。”
　　梁九功一头雾水，却依然恭敬道：“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