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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谁道飘零不可怜(二) ...

  •   马车缓缓地停在了相府后门。
      相府地处京城中心位置,平时车水马龙热闹繁华自不待言。可这后门位置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气象,人迹几绝。高墙严户,夕阳之中凭添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阿棋掀起轿帘,看看那高大建筑,眼珠转了几转,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转眼瞥见纳兰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笑容便迅速扩大,成为一个灿烂而毫无心机的笑:“这就是大哥哥的家?”
      “怎么了?不好吗?”纳兰笑笑。
      “不是不是!”阿棋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好大!好漂亮!”
      “是么……”纳兰也掀起轿帘,怔怔地看着那巍峨森严的相府,半晌才自失一笑,道,“这便是大哥哥的家了。却未必是阿棋你的家。”
      阿棋眨眨眼睛,脸上全是不解。
      纳兰笑着摇摇头,示意他下车。阿棋乖巧地点头,跳下了车。
      两人进了门。后面大约是花园,松柏挺拔,间或几株晚开残梅,那边迎春花的黄色已是含苞待放。虽是晚冬,却毫不寂寞。
      阿棋一路左看右看,几次停下脚步。纳兰却也好脾气,也驻了足等他。偶有婢女仆从匆匆经过,也只是行礼而已,对这个肮脏卑污的小叫化并不多看一眼。宰相府邸,果是气象不同。阿棋性本聪敏,很快也明白自己拖了纳兰脚步,赧然道:“对不起啊大哥哥,都是我走得太慢了。”
      纳兰一笑:“不打紧。我也是现在才开始后悔,从前很多时候若是走得慢一点,也不会有那么多遗憾。”
      阿棋再度呆住。纳兰摇摇头,前面又是一道月牙门。纳兰叫住一个仆从,道:“你带他去好好洗洗,等下带来书房。”看着那人带了阿棋走远,方才继续举步前行。
      穿过重重回廊,纳兰停在一栋精舍之前,深吸口气,推门进去。
      房内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四壁皆书,笔墨齐全。书桌前一张宽大的椅子,足可容两人。纳兰静静地呆了一会儿,慢慢坐在了那张椅子上,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微微叹息。
      才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敲门。
      “进来。”
      来人身材清瘦,面如刀削,进门便是一礼道:“大公子。”
      纳兰点点头道:“肖管家。查得如何了?”
      肖管家点头道:“此子所说并无虚假。他乳名唤作阿棋,生于秋天,现在不过四岁多些。母亲是个娇弱女子,给别人洗衣服,偶尔也做些皮肉生意养活自己和孩子,几年前就沉疴缠身,半月前死。父亲早逝,乃是暴毙。夫妻是早年从外地迁来,似乎是私奔的小姐和书生。原籍尚未查清,但并不难查,不日定可有消息。这孩子倒也平常,出门要点饭什么的,母亲病死之后,便离开家流浪。邻居提到此子,都只是说‘聪明懂事得可怕’。”
      “‘可怕’?确实……这孩子初见时便想方设法引起我注意,看他的言行应对,不说四岁,八岁的孩子能做到如此已可赞一句‘不凡’。再加上过目不忘,闻弦知意。分开时我看着他,此子初到陌生之地,除我之外绝无熟人,可在被生人带离时却能一次都未曾回头,除了‘聪明懂事’之外,恐怕再加上‘坚忍决断’四字为妥。……我虽然不能在朝堂上为阿玛分忧,但是至少希望不带回来什么祸根。”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执意带他回来?”
      纳兰轻轻地摇头,茫然道:“我也不知。只是觉得,好像应该如此。”
      “……只是有一点,”管家小心地斟词酌句,“这孩子应该是个……”

      “真的是女孩儿。”
      纳兰有些讶异,却非是因为性别;这事方才管家已经跟他说过。问题在于,眼前这个伶俐齐整的孩子,眉目端庄文气清颖,乍看宛然大家闺秀,身上无半丝半毫的野气。谁能想到,半个时辰前,她还是一个道地的小乞丐?
      纳兰坐着,深深地眯起了眼睛。阿棋依旧是大睁着眼睛,毫无畏惧地反视。纳兰看着那双并不大却清澈宁和的眼睛,突然轻笑出声,道:“过来。”
      阿棋依言慢慢走过去,在两步远的时候,突然抬起头狡黠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了椅子,依偎在纳兰身边,一双小手则努力环着纳兰的腰。
      纳兰和肖管家都惊得目瞪口呆。饶是肖管家应变奇速,也是一息之后才喝道:“放肆!”就在肖管家伸手想把阿棋拉下来的时候,纳兰低低地开口了:“不必。”
      肖管家愣了一愣,恭谨退下。阿棋冲他扮个鬼脸,脸上是胜利的笑。纳兰宠溺地刮刮她鼻子,道:“从今天开始,你面前的这位肖管家就是你的义父了。”
      阿棋眼珠滴溜溜一转,跳下椅子便跪了下去:“孩儿拜见父亲大人。”
      肖管家神色不变:“阿棋,现随我回去,为父还未教你规矩。”
      阿棋看看他,歪头一笑。肖管家已施礼退出,阿棋连忙紧随其后,还不忘冲纳兰笑笑,挥手示意。
      “这里是明府。老爷名讳为明珠,是当朝首辅,相爷。位高权重,背后自然免不了滋扰,你要切记小心,不可行差踏错。公子是长子,名为性德……”
      一瞬间,阿棋目光一亮,露出几分得意来。很快那神色又隐了去,只默然跟在管家身后,乖巧如初。

      阿棋就这么在相府里住了下来。说是丫鬟,相府里却何曾有过这么小的丫鬟?说是小姐,吃穿用度都和奴仆并无二致,只是出入纳兰公子的书房时可无须通报。这么小的孩子,不要人侍候已是万幸,谁还指望她侍候人?所以众人也就只当公子新养了只宠物,纳兰也只顺带跟父亲提了一声说买了个小丫环给孩子们充作玩伴。日子照旧过去。
      纳兰最近总是行色匆匆,每日早出晚归,难得见他舒心一笑。阿棋使出浑身解数,才引得他一个莞尔。渐渐半月过去,阿棋跟这小别院里的众人也逐渐熟悉了。特别是专管侍弄花草的连大,跟阿棋最是要好。这连大三四十岁,平日酗酒成性,诸事不管,偏偏在侍弄花草上独有一番手艺,加之醉了只是倒头大睡,所以也一直平安无事。跟谁都淡淡的,却几日之内被阿棋哄得服服帖帖。

      某日夜半,寂静无声的相府却突然有了一点动静。这声音之小,换个人可能完全注意不到。可是,却偏偏撞上了阿棋夜半起来解手。
      阿棋眼睛闪闪,便向有声音的地方潜过去。
      一路不知不觉竟已经走到了□□。阿棋抓抓头,正转身打算回去,却传来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这孩子不可在府里久留。”

      不该管的闲事不管,不过跟自己有关的呢?
      阿棋顿时停住了脚步,隐身树后,小心藏了呼吸。树成功地遮挡了她娇小的身影,一片云识趣地飘过来,连月亮被都蒙了个严实。

      “是的,父亲。”

      纳兰的声音。阿棋皱起了眉头。
      另外一位,想来便是权相明珠。

      “尽快把她送去皇上身边吧。当今天子爷是万年难遇的明主,少问几个为什么,多多实心办事。”
      “谨遵父亲教诲。”
      “东方家这么些年出这么一个东方铭,也不知是好是坏……罢了。说起来那个江南的沈宛,似乎最近跟你过从甚密?”
      “……一般朋友而已。”
      “我明府女主人,总应该是大家闺秀才好。其中分寸,你自己把握。”
      “是。”

      长长的沉默。
      阿棋小心地探头看了看,除了纳兰和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之外,还有几个黑衣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距离过远,什么都看不清楚。阿棋却在看到那女孩的一瞬间,身子一抖,一步险些就要跨出去。阿棋死命掐了自己一把,才将脚步硬生生收了回来。

      “父亲,性德去了。”

      阿棋又默默等了半晌,再小心探头,已是空无一人。阿棋盯着那空地愣了一下,用力甩甩头,飞快地回了连大的小屋。连大的屋子比她自己的房间离内院更近,这日本是因为阿棋在连大处玩得太累,才住在了他那里。

      阿棋一路踢着石子,嘴里慢慢哼起了歌。依稀听得有几句唱的是“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我有许多小秘密,就不告诉你”之类。
      “阿棋?”连大居然半醒了。
      阿棋吐了下舌头,应道:“去小解。”
      连大道:“大半夜的瞎唱什么呢?”
      “家乡小调。”
      “你家乡哪儿啊?怪怪的,听都没听过。”
      “在好远的地方……快睡啦!明天还上工!”
      连大不再搭腔,翻个身,不一会儿便是鼾声响起。
      阿棋坐回自己的小铺上躺下,直瞪瞪地望着窗外的月光。云已散去,月光明亮。
      好半天,才啐了一口,轻声道:“呸!睡了!”便也慢慢睡去。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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