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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雪夜梅(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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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时候, 又是在景阳宫的龙床上. 不舒服. 珂漪扶我起来喂药. 我喝了两口, 一边想着些什么. 有一段时间都是这样, 什么都觉得朦胧. 很多人, 很多事, 都仿佛出现过, 发生过, 又仿佛只是梦中. 分不清…… 但便再怎样的不清楚, 还记得要问, “子玉呢?”
珂漪发愣. 我说, “那个碧眼的男孩儿呢? 我带回来的.”
珂漪说: “皇上, 先喝药吧.”
我推开了她执勺的手, 固执地说, “我要见到他.” 随即发了脾气, 想起自己的身份来, “朕说过朕要随时见到他!”
珂漪也许被我吓到了, 也许被我突然的幼稚和任性惊愣了. 就只是那样看着我. 过一会儿, 才合拢嘴, 将我扶着靠在床头, 把药碗药勺收拾了放在一边儿. “皇上, 奴婢替您去传.”
我说, “珂漪, 监国公府也快建好了, 正缺得心应手的人, 你去吧.”
她抬头来看我, 眼神难懂. 终于问, “皇上嫌弃奴婢了?”
我也全醒了, 静下来, 怏怏萎在龙床里, “珂漪, 你也快二十了吧?”
“回皇上话, 奴婢虚岁二十三.”
这么大了…… 我沉默. 然后, 说:“有些事, 女人过了年龄再打算, 就迟了.”
“皇上……”
“花无百日红……珂漪, 你下去吧.”
……
子玉来的时候, 远远的, 我伸了手去. 我要拉到他才放心. 我吩咐左右的奴才说, “将他的住处, 安排在朕寝宫附近. 朕要随时能见着他.”
安常泰很识相地应了.
珂漪没有走近来,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不在乎.
这一刻无论任性还是什么告诉我, 我只需要在乎子玉. 美丽而脆弱的东西, 又那么矛盾的坚强, 总叫人移不开眼, 分不了心.
但后来想想, 我定是做错了的. 若真为他好, 应该让他远离我身边……当然, 那已经是后来……
现在, 我说, “子玉.” 笑眯眯拉着他的手, 让他在床沿坐了. 我慢慢规划, 规划我们的未来.
“子玉,” 我说. “首先, 朕会召御医来帮你看伤. 再来, 将你妹妹择吉日好好安葬了. 然后, 你要履行你的诺言, 你说过, 什么都可以的, 是不是?” 他惨白的脸上染一抹秋霞, 手指拉在我手心里, 有点僵. 我盯着他, 笑眯眯盯着他, 或者也可以说色眯眯?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爱逗他, 别问我是不是真那么迫切想要他. 一切, 都是自然而然的, 至少, 我一点不觉得牵强. 这个有趣的孩子, 是的, 孩子, 却爱把责任和重担加在自己身上. 唯一别让他那么注意自身的办法, 似乎就是给他一个人让他在意, 让他分心. 我快死了, 因他; 我帮过他, 不管因为什么; 我需要他,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看起来, 我是一个好人选, 不是么?
我寂寞……
深宫的日子亦很寂寞……
我很累了, 于是躺下来. 我将脸枕在他掌心里. 他很僵硬, 他突然说, “不需要御医.” 于是我说:“ 有伤是要治的. 子玉, 你说过你要知恩图报, 以身相许的, 是不是?” 我瞪大眼睛无辜不解地看着他, 看着他一双澄澈的眼. 我一点儿也不内疚. 他的脸色苍白, 更显得唇色柔润, 眼眸明净. 他有没有一点儿的恐惧和憎恶? 不知道. 我只看出了无辜和纯净, 和……, 和那无比的苍白, 坚硬的苍白…… 我说, “子玉, 要侍寝的啊……”
他终于垂下了头, 淡淡, 说: “不需要御医. 我能让它伤, 就能让它好.”
我知道. 可是, 你的心呢? 子玉? 心呢……
当然, 也许, 心是不重要的.
我躺下来, 苦笑……
醒来, 有药喝, 甜药.
这样的美人儿, 这样可口的药, 我亦无需抱怨了.
我品着药, 说:“子玉, 真是药么? 朕不记得以前有这么好喝呢.”
他将勺子舀了药汤, 轻轻在碗边儿刮干勺底, 递上来. 我衔起勺沿儿, 咽下去.“ 子玉, 子玉, 为什么看见你, 连药都变得这么好喝?”
他手有点儿抖, 垂头, 舀药, “这不是药, 是毒.” 伸手, 递上勺来, 看着我, 等我喝. 脸上, 有一种奇怪的欲笑的意思, 捉狭的, 轻…轻蔑的…… 这个奇怪的孩子, 要么冰冷得没有表情, 似雕像. 只要稍有一点儿表情, 整张脸便活了起来, 妖异得诡秘, 眼珠子, 似冥火在烧…… 无论怎么样的, 都是动人心魂的美, 绿色的, 碧幽幽翡翠琉璃一样的美, 凉的, 冷的, 会让人着魔的, 恐惧的, 让人心碎, 却舍不得不看的……
我瞪大眼看着他, 衔勺咽下汤药, 因为他手不动, 我只好轻仰起脖子. 喝完, 很讨好地说, “子玉, 比起以前, 还是这样甜甜蜜蜜地被你毒死的好呀!” 说完长叹一声.
我舔卷起唇边儿的汤药, 听见 “嘡” 一声, 勺子落在药碗里头, 很轻很清. 然后发现, 我的舌尖轻轻抵触在他伸出的指尖上, 他的指尖, 在我唇角. 做错了事. 太巧合了. 即便是我, 也无从准备.
他迅速收回了手, 将药碗放在床头上, “自己喝.” 声音有点粗.
我抱怨, “朕是皇帝哎.” 舌尖还是微麻. 但这于耍赖逗他, 是完全不相干的两回事情. 他还只是个孩子呢. 脸皮薄了些罢了.
他站起来要走. 真难得他在宫里这些年, 却没什么奴性. 皇上面前, 他也敢逞强. 爱干什么, 还是要干的. 这样的脾气, 在太后那儿, 也吃了些苦吧?
我急忙叫, “好吧, 好吧, 大不了朕不喝药了, 你来侍寝吧.”
他脚下打跌, 头也没回, 落荒而逃. 我 “呵呵” 的笑声一路儿追着他脚步声, 他仿佛怕被咬到似的, 越走越急.
如果我有力气, 我想我会笑得直不起腰来.
珂漪走出来, 端过药碗, 继续替我喂药, 很不经心地, 问:“ 皇上很喜欢他吧?”
我慢慢说, “咦, 珂漪? 竟没发现你也在.” 接过药碗, 自她表情里, 突然发现自己嘴角上笑意未去.
“你下去吧, 朕自己来.”
“皇上……,是.”
子玉么? 是的, 我喜欢他……
老相国和苏煌陆续来找我. 听说我已经有三天没有上朝. 我笑说: “才三天么?”
老相国痛心疾首, “皇上!” 我知道, 这一点儿也不可笑. 对着老相国, 顿时索然无趣. 于是整颜, “朕, 病着呢. 难为老相国有心, 来看朕. 朕心里记得.”
老相国说, “那, 皇上明日早朝么?”
我猛咳一阵子, 喘着气儿说, “早朝? 不死一定去.”
老相国跪倒, “皇上! 皇上大福大寿,”
想是不惯说这种话的, 听着我也难受.
安常泰是识眼色的, 忙说: “相国大人先请回吧. 皇上该吃药歇息了.” 说着把老相国连哄带骗地送出去. 不枉朕提拔他了.
苏煌也来, 据说是在勤政殿批奏章, 这会儿抽空过来, 问候, 闲坐一下.
几句场面客气话说了, 他也不是老相国那样一味直冲, 爱忠言逆耳的人, 于是彼此间都觉有些别扭. 静了好一会儿.
我们之间, 原来也是没话说的.
终于, 他问:“ 皇上……,不要紧吧?”
我懒懒坐在软椅里, “朕这身子, 苏监国是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 知道所以有点儿急吧? 但是左右隔着这么多宫奴, 也没什么话能说能问. 于是又辗转问, “听说皇上最近很宠信朝凤宫的逆奴?”
这句话不知道算不算忠言, 总之, 是逆耳的. 但是苏煌不是老相国, 我能怎么打发他呢?
一时诧异了, 何时起, 苏煌也是用来打发的?
我有些尴尬, 也有些茫然, 终于说: “苏卿家, 明天, 朕会上朝的.”
苏煌抬头来看我, “皇上, 也不必太勉强.”
那样的眼神, 看不懂, 那样的话, 听不明白. 一贯的……
我微微皱了眉.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只隐约觉得, 他话里有话. 一贯的……
我有些赌气. 如果我不是皇上, 苏煌不是监国公, 也许我会说, “那好, 我明天不去了.”
但是, 事情不是这样的. 于是我忽然想, 是否因为这样, 所以在这个时候, 我格外渴望见到子玉?
却听苏煌说: “皇上, 新喻刺史梁政等人近日会进京朝圣.”
我微有些奇怪, 梁政还没进京么? 忽然想起, 他曾经好像发誓说, 再不进京的. 这么想着, 对这个人不禁有一些鄙视, 又有一些佩服. 毕竟, 当众发了那样的誓言也能不遵守, 人格堪疑, 但如此我行我素, 也够任性. 我漫应着, “好的, 一切有劳苏卿安排.” 终于, 找到了机会说: “那就这样吧.”
我站起来要走, 苏煌问我去哪里, 我有些奇怪, 忽然没忍住, 话就说出口了, “朕还是皇上吧? 这还是皇宫吧?” 说完知道说错了话, 于是, 只有走. 连头也没有回.
身后, 听见苏煌沉静的声音, “皇上, 那种来历不明的人, 不适合留在宫中……”
“苏卿!”我打断他, “朕已经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我微微侧头, 却并没有转过去看他. 阻止得很干脆, 话却说得有些疲倦, 沧桑……
于是, 他不再说话.
于是, 我走了.
为什么我不去看他?
为什么他不再说话?
又为了什么如今我说错话, 也只能头也不回的走开?
而他, 为什么, 任我走……
我不知道.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的, 走着走着, 就走到了那一步,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 都不知道. 就连是否后悔, 是否想重来, 是否憎恨, 都不知道…… 知道的, 只是, 事已至此.
我去, 找子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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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tx, 难得我们在黄萱的问题上有共通点, 至于剥马甲一事, 我就不再争议了. 因为对此事一贯研究不够, 实践欠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