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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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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病猫,都成亲了,你倒是让我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呀!”红衣少年手舞足蹈地去摸对方的脸。梦外,摸的却是白马的腿。
梦中的意中人脸渐渐清晰,明润温柔的眼,黑瞳如画,修长的眉毛平齐如鬓。见惯了江湖上五大三粗的糙汉,此颜惊为天人,少年欢喜得搂着了夫君的脖子,梦外,却依旧抱住了马腿,白马似乎有些不不耐烦,蹄子一撂,想要抽出马腿,平君却紧紧搂住了它。
“夫君,你脖子上毛怎么那么多……”许平君把马腿摸啊摸。头上的发绳松散开,乌墨般的长发倾泻而下。
划船的人憋笑,只当是看不见,站在船尾双手抱臂的中年男子却向那女扮男装的少女掷过去一只刚打捞的活鱼,鱼插在少女的鼻孔里,少女瞬间醒来。
“爹!干嘛打扰我的美梦,我刚梦见和小病猫成亲了……”许平君逮住活鱼,迅速扔回竹筐中。
“成什么亲,他身体那么差。再说了,八年音讯全无,你找得到他吗?”少女的父亲一脸淡漠。
“既然不让我和小病猫成亲,爹为何接受京城的差事?我回去是一定要找他的!”许平君笑嘻嘻地说:“这次我们回京先走水路,再走陆路,半个月之后,就可以见到他了!”
父亲意味深长地望着兴高采烈的女儿,心道,这次回来,纵然有一千个理由,却哪里是为你的婚事——大奸大恶之人尚未铲除;该报的恩情,还未还尽;纵然自己不想带着女儿回到长安,许多他纠结了十几年的事,又岂能不管。
终于到了对岸,父女俩由水陆换成陆路,骑着日行千里的老马直往长安的方向。
终于到了长安,许平君飞奔到了她心上人原先的住处,推开门,看到原先是两人玩耍的地方竟然成为长满野草的废墟。
海棠花谢了,剩下一颗亭亭古树,如伞盖般遮天蔽日,树下一位秀丽少女,高挑身材,手持长鞭,双眼充满期许与不甘。
八年了,许平君同父亲离开长安之后,从未有一日不惦记着这庭院和树下读书的人,这次归来,人去楼空,花也谢败了。
许平君也打听了四周邻居,闻听“史家“二字”,无一不谈虎色变,一位老者战战兢兢地告诉他:“莫问这家人,这家人八年前就从遭到追杀,孩子又有重病,怕早都死掉了!”
许平君回敬道:“少危言耸听,我不信!”
说罢,干脆去邻家偷来一只鸡,捉来在院子里拔了毛烤着吃,待把鸡皮烤的香嫩时,一片翠绿的叶子悠悠飘落,她伸手接过风吹落的叶子,儿时的场景在眼前一一再现。
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
秋高气爽,缤纷的黄叶随风落下,树下 ,瘦弱的小人儿正在皱眉读书,忽然,一枚又一枚金灿灿的黄叶落在他的竹简之上,他抬起头来,却见红衣的少女正撅着嘴吹啊吹,想把树叶都吹到小人儿的面前。
“你看了许久的书,一定累了吧?陪我玩会儿!”小平君说。
秋空如洗,树叶金黄的大树下,平君一身红衣,笑得花开荼蘼,小人儿突然就被这眼前的场景所震住,长这么大,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秋天这么美。
“玩就玩,你想怎么玩?”小人儿第一次这样配合。
“去找别人玩!他们都在背诗三百首,可是他们笨死了,背来背去只有蒹葭苍苍,你陪我去教教他们!赢了有整篮的葡萄吃!一半给你弟弟!”小平君说着,就牵着小人儿的手去找小伙伴。
那个时代,葡萄刚从西域引进到中原,实在是价值不菲,通常平民百姓都是按粒来买,那个姓韩的贵族小子这次拿出整整一篮子,实在对小孩子们诱惑不小。
“我给你们介绍一个饱读诗书的小伙伴,史病已!”许平君将小人儿牵到人群中。
小人儿虽然不乐于同人打交道,为了葡萄,他忍了,板着脸说:“出题吧。”
一个姓韩的小胖子说:“那你就把《小雅》的所有诗都背一遍吧。”
许平君杏眼一瞪,把小人儿往身后一推,挺身而出:“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他怎么可能完全背的过!?”
小人儿却拽了拽平君的衣袖:“没关系,刚好我对《小雅》比较熟。”说罢,就开始背颂,从《关雎》《蒹葭》《采薇》《桃夭》,再至《葛覃》《子衿》《氓》。
“《氓》你都背得出?”韩小胖子有点想打人了。
“当然,小病猫饱读诗书,什么都背得出!”许平君一脸的神气,仿佛背书的人就是自己。
背了一阵,孩子们开始打瞌睡,只等这个名叫史病已的小孩出丑,可是等啊等,等到小人儿背完了《小雅》的七十四篇,也没有卡壳。
韩小胖子打个了哈欠,抹了一把眼泪:“好无聊,今天不好玩,我们走了!”
许平君扯着小胖子的衣袖,怒道:“韩小胖,你不可以出尔反尔!说好赢葡萄的!”
韩小胖却动动手指头,招呼一群小孩子说:“喂,她和豆芽菜想赢本少爷的葡萄,我们能让她赢吗?”
许平君把小人儿推到身后,把长鞭一挥,杏眼一瞪:“你们想打人,也不看看姐姐我是谁!”
小人儿从她的身后走出,手里还拿着一块大石头:“平君,我们一起上。”
年仅六岁的小平君和七岁的小人儿哪儿能打过一群小男孩,瘦弱的小人儿更是被揍的鼻青脸肿,两人却倔强地咬紧牙关,不告饶。
许平君被打倒在地的时候,瘦弱的小人儿更是扑了上去护着她,幸好父亲及时赶到,将两人领回家。
几日之后,小人儿为了给她赢得葡萄,更是前去找弈棋高手下棋,平君总算一解嘴馋……
想到这里,许平君越发想念小人儿,思念到她觉得八年的时光从未走远,而她的小病猫就在身边。
此时,院子外的史病已抬头望着八年后再次见面的老房子,亦是有此感慨。这个院子,乃是病已幼年时最快乐的地方,却因为后来不断有此刻追杀,祖母不得不带他和弟弟离开,想不到,离开这么多年,故人犹似在眼前。
刚回长安的史病已兄弟二人旧居未曾进入。毕竟,院子里飘着烤鸡的香气,想必是有他人入内,却不像是居家过日子的炊烟。
“走吧,哥,别进去看了,万一刺客这时候已经在我们的院子等着我们呢?“史高劝说道。
病已犹豫了一下。写满了故事的海棠树依旧高昂地挺立着,露出在院子上空的枝丫如皇帝的伞盖,病已摇摇头:“走吧。”
于是,史高和病已就这样离开了旧居。
整个过程,许平君浑然不知,她只是将这满是落叶和蛛丝的院子打扫了一下,却不知想了八年的
人就这般与她擦肩而过。
忽然一声鸟鸣,许平君抬起头来,发现飞来一只猫头鹰,它停在树枝上,把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恍惚间,许平君就想起了小人儿的眼睛,圆,长睫毛,一笑,弯弯的,可是,因为生病和孤僻,他很少笑……
许平君在院子里开始练鞭法,一套鞭法下来,连猫头鹰也吓得飞走了,院子里空寂得听得见人的呼吸声。
许平君终于等不了,换上爹的衣裳,扮成男子,仗着身形高大,英姿飒飒,居然英俊潇洒。她转身出门走了几步,迎面瞧见儿时打过架的一位麻子脸姑娘拎着一个篮子,笑得一脸潇洒:“这位姑娘,我帮你提东西。”
麻子脸姑娘从未见过这么潇洒俊秀的公子,十分欢喜,又受宠若惊,笑道:“多谢公子。公子可是对小女子有意?”
许平君扬起下巴一笑:“自然。只是,姑娘能否告诉小生,那家姓史的为何搬家了?”
麻子脸姑娘伸手就去挽少年的胳膊:“公子何必管人家的家事?不如同姑娘回家见见父母?我未婚,公子年纪尚轻,只要你未婚娶……”
吓得许平君连忙松开麻脸少女的胳膊:“我……我有老婆了……”
“你拿什么娶老婆?你不是女的嘛!”那麻子脸姑娘笑道:“许平君,小时候就总帮着那病秧子欺负我们小姑娘,才几年,就不认得我啦?”
许平君一愣。
“你找史家那个病小子是吧,他们一家三口都被寻仇的弄死了,你莫再找寻!”麻子姑娘摇头叹息:“真是冤孽,难为你待他那么好,忘记他吧。”
许平君的大脑一片空白:“你骗我!小病猫没死?”
麻子姑娘讽刺地笑笑:“那你说说,他们去哪里了?”
许平君摇头:“找不到,可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麻子姑娘点头:“嗯,尸体早在七年前就被殓走了,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城门外乱坟岗曾经有一堆尸骨,后来就找不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史家……”
许平君依旧不信,却身穿男装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路人纷纷侧目。
麻子姑娘摸出手绢为许平君擦泪:“不哭不哭,有些事情,长大之后就要忘记。有些人,就只能活在记忆力,忘记吧。”
许平君继续大哭,哭声惹来了一批混混们前来调戏:“哟,这不男不女的娘娘腔,哭的挺伤
心啊,不如跟咱们去玩玩?”
“滚开。”
许平君挥起了鞭子,三下五初二,把混混们打得满地找牙,她再次回到史家,呆坐到深夜,直到父亲前来找寻,她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父亲却道:“病已没有死。”
许平君抬起头来,擦一把眼泪:“真的吗?”
父亲点头:“真的。”
许平君又问:“那他在哪里,爹知道吗?”
父亲一脸茫然:“不知。“
许平君气得眼泪汪汪:“那爹怎么知道他生死?”
父亲望向远方:“因为,他非寻常人。”
许平君摇摇头:“不懂。”
父亲道:“不懂无所谓,你愿意留在京城,和爹一起找寻他吗?”
许平君拼命点头:“愿意!”
许平君父女在离着郡邸狱不远的地方寻了住处,在京城住下了。从此,父亲当差,少女在京城四处打听她的小病猫。可是,打听了一个多月,从未有过小病猫的消息。
小病猫真的死了吗?少女不知道,可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放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