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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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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荆之地,江陵城临水而立。
城中有座倾城坊,背面临水而立,白日里,附近甚是热闹,有卖三湖黄桃的,朱橘的,有散烩八宝饭,三丝春卷,千张扣肉,皮条鳝鱼,鱼糕……夜晚,周围的摊子收了,坊外彩灯高悬,达官贵族鱼龙而入。
新红了一名叫的胭脂姑娘,琴艺一绝,今晚被新任的官老爷花重金包下,只为听她演弹琴唱曲,演奏《诗三百》《绸缪》,乃是她的拿手曲目: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听了一阵,官老爷未免心旌荡漾,上下其手,胭脂挣扎不得,于是扯开了嗓门高呼: ”阿平,救我!救命啊!”
那官老爷冷笑:”你倒是喊啊,我看看谁敢来救你!”
话音刚落,门外一阵乒乒乓乓,一声清脆而无畏的呼喊自远而近:“阿平来也!”
门被一脚踢开,一名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年持鞭而入,鞭落,肥头大耳的官老爷被抽倒在地。
少年长腿一撩,将这人面禽兽单脚踩在脚下,潇洒一笑,兔齿明鲜:“猪头,你皮痒痒了吗?没看出人家姑娘不情愿?”声音清脆好听,如翠竹击清泉。
官老爷先挨了一鞭子,又被踩在脚下,颜面尽失,于是挣扎着大骂:“臭小子,你活腻歪了吗?来人,还不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拿下?”
”猪头,你敢骂本少爷?”
少年挥手就给了官老爷两个大嘴巴,打得官爷两腮一边五道红印子:“本少爷告诉你,你带的两个侍卫都被爷打晕了,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或者畜生来管你了!”
官老爷依旧嘴硬:”臭小子,你算什么少爷,快拿开你的脏脚!你就不怕老爷我秋后算账?”
少年依旧踩着官老爷,还把脚上的力道多加了几分,一手持鞭,一手寻来桌上酒樽,将美酒一口饮尽,又捻起一块可口的鱼糕咬下一大口,爽朗而笑:“就你身边那两个废物,能把少爷我怎样?还不快跟胭脂姑娘认错,以后莫要做出这等下流之事?不然揭了你的皮!”
险些被轻薄的胭脂姑娘重整云裳,满眼漾满温柔地望着那少年:“阿平好帅!”
官老爷冷笑:“不识趣的东西,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烟花巷的姑娘不让碰,你开玩笑吗?”
少年把脚下的肥肚子碾了碾,官老爷被踩的哇哇叫。
少年指着官老爷的鼻子怒斥:“屁话!卖艺的姑娘们就都愿意在烟花巷?很多姑娘还不是为钱所难!想你们七尺男儿,要么能读书,要么能搬能扛,姑娘们不能举孝廉,又不能出力气,怎么办!有的男子博读诗书却被迫守着药罐子,你好手好脚当了官,吃得脑满肠肥,居然喝花酒的规矩都不守!”
官老爷骂道:“臭小子,什么你们我们,难道你不是男的!你若有本事,为何在这烟花巷当打手!”
少年把脚下又加了几分力度,官老爷的肥肚子踩着甚是舒服:“那是因为不想与你们这些酒囊饭袋为伍!”
官老爷无奈道:“好好好,那你快把脏脚拿开!哪儿凉快去哪儿!今天真扫兴!”
胭脂姑娘亦是牵着少年的手臂,示意算了,少年这才放过官老爷。
官老爷仓皇要逃,少年拦在门口:“你不肯给这姑娘道歉,就给五百钱吧!”
官老爷自然不肯,少年擎鞭又要打,官老爷只得认栽,可惜他早付了一百金,前脚刚走,少年就把官老爷的给的五百钱揣到了自己怀里。
胭脂姑娘十分失望:“哼!刚才阿平还豪迈如英雄,见到钱马上成了狗熊!”
少年厚脸皮地笑笑,用极其潇洒的姿势把桌上的鱼糕、顶顶糕一扫而光:“嘿嘿,不好意思,爹的马儿还在当铺养着,我得赚钱把它赎回来。”
胭脂姑娘有些不舍:“马在其次,其实阿平要骑马离开这里了吧?”
少年挠挠头:“对不起呀,京城还有我放心不下的人,八年来,他杳无音信,如今,我爹回京当差,我得和爹回去找他了。”
胭脂姑娘扑入少年怀里:“平君姐,我舍不得你。”
少年吓出一身冷汗:“胭,胭脂,你这是做什么! 别叫我姐啊,这里只有你知道……”
原来,这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许平君。
一年前,她同父亲来到江陵,父亲当了暴食啬夫头领,看守监牢,她就女扮男装来到这脂浓粉香的风月场赚钱,一来补贴父女二人的酒钱,二来,为她给父亲乱抓补药欠下的钱凑整,好赎回千里马。
说起许平君痛失千里马的理由,着实搞笑,不为别的,却是为犯了刑律被去势的父亲恢复男儿态,结果,钱没少花,却遇到了江湖骗子,花光了她的钱,偏偏倾城坊的工钱又不算多,许平君就想到了别的法子。
许平君本就身材高大,比胭脂姑娘高了半个头,加上眉眼英气,自带派头,从铜镜里望去,两人此刻正像对情侣,平君面红耳赤地把胭脂姑娘推开:“别啊,万一让人看见,可要误会了!”
胭脂姑娘依旧不放手:“好姐姐,什么时候走?妹妹给你送行!”
许平君摇头:“还走不了,钱还不太够。”
正说着,忽然,隔壁也传来一声救命,平君启齿一笑:“钱够了!”说罢,抄起鞭子,踹门而出,踩着官老爷带来的一群被打晕的人飞奔进去护花,完事之后不忘收足了钱。
许平君是这秦楼楚馆之地,莺莺燕燕之所的守护神。
那些卖艺不卖身的女子,平君一概出手相救,不管对方是达官贵人还是江洋大盗。一来,许平君自己有一身好功夫,二来他父亲的功夫比她还好上十倍,她嫉恶如
仇,又不怕寻仇。今日,平君的钱终于攒够,她要早日见到那失去音讯的人,一刻都
不想等。
平君回到家中,把攒来的金银细软连忙去当铺赎马,结果,刚来到当铺,却被告知她的马前脚被人买走,连忙去追买马人。
平君追了半个江陵城,总算把人追上,只见一位青衣的男子手牵千里马信步行走,她忙走上前拦住了此人,却见此人生得秀气孱弱,斯文俊美,一双温柔的瞳子美如秋月,荏弱又充满力量,平君不由眼眶一热,喉咙一紧,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八年了,她无时无刻不想念他,她在竹简上画他的画像,一年画高一些,脸画成一些,到今年画的人像模样,恰好是这青衣男子的模样!
“是你吗?小病猫!我想你想的好辛苦!”平君抓着那美男子的双臂晃啊晃,激动得热泪盈眶。
青衣美男子望着眼前的仍是男装的平君,一脸的不解,这大力气的摇晃,更是让给他头晕:“敢问这位兄台,我们认识么……”
“当然认识,我们认识了十年!是你帮我赎回了马儿?”平君十分激动,当街抱住了青衣男子:“谢谢你!”
青衣男子本就身子虚弱,被平君先是使劲一晃,后又使劲一箍,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喊救命:“救命啊!抢人了!抢马了!”
许平君愕然松开青衣美男子,这不是他的小病猫,他的小病猫自小像个小老头,淡定而沉着,定不会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大呼小叫,小病猫生得也更好看些。
“你不是小病猫,那你为何帮我赎回马儿?” 平君打量着这瘦骨嶙峋的男子,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青衣美男子道:“我见那千里马被放在当铺,唐突了好马,就买了回来。”
平君怅然。
“既然马儿是你的,那你就用一半的价钱赎回,剩下那一半价钱,就当在下帮你喂马所出资费,马儿你牵回去吧!”青衣美男子收了资费,扬长而去,平君望着他并不算高大的背影,怅然而念:“小病猫,为什么不是你呢?”
千里马被赎回,平君和父亲许广汉得以离开江陵,两人带着马儿,踏上一叶轻舟,北返长安。
父亲买了几坛好酒带上了船,平君喝了个一醉方休,飘飘欲仙时,开始呓语:“新娘上轿啦!”
许平君醉卧船头,手中还斜抱着一个酒坛子。酒水从坛中流出,洒在船上,身边的马儿闻之,探下身舔酒,就兴奋了,引吭长嘶。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步入洞房!”
此刻,月上中天。缺月明如水。
许平君梦中,喇叭唢呐声不绝,自己盛装红裳,和儿时伙伴拜堂成亲,步入洞房,然而,他却看不清对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