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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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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城,熊苑别馆。
鼓瑟吹笙,箫琴和鸣。
歌姬翩翩起舞,身后是一座巨大牢笼,关着各式各样的熊,它们时不时咆哮着。歌姬们觉得自己也是笼内关着的窈窕的愚蠢的熊,被困,却只能卖力舞蹈。
只有在广陵王异常寂寞想斗熊时,才会让他们歌舞一番,不经意地看她们几眼,也不过是风前桃瓣,转眼零落成泥。
大王对女人向来异常挑剔,多年来,竟未在后宫多纳一人,专宠的郭美人,据说只因为郭美人像极了他少年时的旧情人。
“大王,您还有心情与熊相搏?都出大事了!”
一位白衣的儒雅秀士匆匆赶到熊苑别馆,面对依旧懒散地半卧在青黄玉龙螭纹榻上的抱拥郭美人的广陵王,他焦灼不已,早已满头大汗。
广陵王每次在熊苑别馆欣赏舞曲之后,就要斗熊,不用刀剑,徒手与熊相搏来一逞英雄,可现在真不是玩熊瞎子的时候。
“什么大事?孤怎么不知道。”广陵王剑眉一扬,漆黑的瞳子已迸射出可斩星月般锐利的利光。
白衣秀士固执着不语。
“你们先退下,乖。”
广陵王将凌厉目光收回,凝注在身侧郭美人的花颜上时,眼神瞬间如漾了水光的丝绸,郭美人率领歌姬们恭敬退下,广陵王悠悠然从塌上起身,魁伟傲岸的身姿恍似天间战神。他俯瞰着白衣秀士,一脸静观风云变幻的从容不惊。
“看你急的,老虎追在你身后吗?”广陵王道。
“比十万只老虎和熊一起追在身后都急!皇上知道大王与刚捉到的叛军头领是旧交,他借这个机会昭您归京,属下怕这次圣上要,要……”白衣秀士咬唇,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他觉得广陵王似乎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这次皇上召他回京,怕是早已打算请君入瓮了,广陵王却跟没事的人似的。
广陵王冷笑一声:“你怕我那皇帝弟弟借此机会削藩么?倒是个好理由。”
白衣秀士打量着广陵王身后的一样样物品,不住摇头:仅那件九龙戏珠琉璃屏风,就价值连城,更不用说那软塌上的珊瑚枕,榻旁边的五层金博山香炉……奢侈,比皇帝都富有。
作为封户最多、封地最大、最有钱的一位藩王,广陵王骁勇善战,文韬武略,那个少年天子不及其十分之一。
八年前,武帝病危之际,世人皆以为风华正茂的四皇子广陵王会一登大统,京城的广陵王府门槛都被要被送礼的大臣们踏平了,谁知道,武帝却传位给了他年幼的五皇子刘弗陵,一个年仅八岁的孩童。
小皇帝刘弗陵即位之后,似乎也感受到了四哥广陵王痛失皇位的遗憾,对皇兄封赏不断,可是,又有谁能保证小皇帝和辅佐他的大臣们不是想把广陵王先养肥,再宰杀?尤其是那个权臣霍光,他独揽朝政多年,岂能让他这个最大的藩王安枕?
“想铲除孤,也得有这胆量。”广陵王冷哼一声,已将目光投向了熊苑里最健硕的熊王,熊王似乎也感受到了广陵王的杀意,仰天咆哮,冲撞牢笼。
“大王果真要进京面圣么?”白衣秀士双目充满忧虑。作为广陵王的谋臣,他这些年来可是没少为这位桀骜的蕃王担忧。
“孤意已决。”广陵王道,说罢,已经盯上了那头熊肥硕的熊掌。
“那属下欧侯坤愿誓死追随左右,肝脑涂地,再所不辞。”白衣秀士叹息一声,郑重行了一个拜礼。
都说广陵王是武帝最英武神勇的一位皇子,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广陵王自出生时就比其他婴孩高大些,哭声嘹亮,近乎熊嗥,他的哭声吓得接生女医官当场跌坐在地,人都结巴了。
广陵王七八岁之后,更是生的昂藏骨格,挺拔秀美,风姿英华无人出其右,武帝却不大喜欢这位一出生时就似有狼子野心的皇子。
广陵王十三岁已是弓马娴熟,上林苑狩猎时,他徒手与熊相搏,单手将一头足粗壮的灰熊举起,救下了武帝最爱的小公主,武帝欢喜之余,将冠军侯霍去病生前一把心爱之弓箭赏赐于他,之后,广陵王半生嗜好与熊相搏,却没有再赢得武帝的一丝垂青。
春风吹来,垂丝海棠花瓣纷纷扬扬洒落。那是粉色的花瓣,如羞红的人面,如处子的娇羞,他钟爱之,爱极了它酷似某人的笑容。
广陵王挚爱垂丝海棠,便将垂丝海棠种得全广陵城都是,熊苑别馆也不例外。春风一过,满苑笼中的黑熊棕熊身上也落了粉色的花瓣,熊王竟然以海棠花为食,想必更为肥美。
“孤要它。”
广陵王凤目一凛,往笼中轻轻一指。
“王,万万使不得!它可是熊王啊……”欧侯坤连连阻拦。
“反正孤或将死在它的掌下。”广陵王一脸的无畏。海棠花熊掌,我来了。
欧侯坤脸色顿时煞白。
当年神卦先生夏侯胜为广陵王占得一卦,认为广陵王若非死于熊掌之下,必将死于孙辈手中。广陵王得知之后,却在封地上建了熊苑。世人皆道广陵王荒弓马娴熟,骁勇好斗,却不知广陵王离开了熊苑之后,却每日苦心研习霸术,勤恳演戏治国,几八年风雨无阻。
灰熊之王被放了出来,它足有一丈多高,身形似一座高塔,每走一步,整个熊苑都被震三
震。饶是广陵王身材轩昂伟岸,在这巨熊面前也略显单薄了些。
“嗷吼——“
灰熊发出了低沉的吼声,它呼哧呼哧地粗喘着,獠牙如刀锋,它“嗖”地站立起墙般的巨大身躯,挥起大巴掌,想将广陵王扇倒在地。
谁曾料想,广陵王竟单手抓住了它浑厚的巨爪,一脚将它山墙般的身子踢飞出去,它巨大的
躯体落地时,无数垂丝海棠花瓣碾落成泥。
烟尘四起,整个熊苑都在颤抖,其他笼中的熊们亦咆哮不绝。熊啸声震彻八方。似连穹隆之上都感受到了这浩浩巨兽的愤怒,流云也行得飞快。
风云变幻之间,一个黑影肃然遮天蔽日而来。正是那被击倒的灰熊。
它仰天怒吼着,疯了一般扑向了广陵王,它巨大爪子铺天盖地挠向广陵王的每一个要害,广陵王面不改色,轻晃长身,轻松躲过,灰熊从未见过这般敏捷的猎物,霎时猩红了双眼。
“嗷吼——”
灰熊之王用尽全力,一丈高的身子倾然扑上来,巨塔一般将广陵王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
侍者们全都吓得傻了眼。侍卫们纷纷手持长戟和大刀□□,欲要把灰熊千刀万剐,又怕伤了生死未知的广陵王,迟迟不敢动手。
“大王!”侍者和侍女们惊得叫声发抖。
欧侯坤跪倒在地。神卦先生的话在他耳畔不断回响:“广陵王,你或将死于熊掌之上,或将死于孙辈权柄之下……”
郭美人哭得梨花带雨,跪倒在围栏之外。这位王温柔时比谁都温柔,他的鸿鹄之志,他的霸道温存,她还没奢享够。
灰熊肥硕的身躯早已将广陵王盖的严严实实,哪里还有一丝王的影子。
”嗷吼!”意外地听到灰熊之王惨叫一声,血如泉涌,从脖颈处喷薄直上云霄,溅染了一树树的粉色花瓣。
海棠霎时如血梅。
众位侍者侍女再看一眼,只见广陵王满脸满身鲜血站起,左手持细薄的鱼肠剑,右手拖一颗暗红色的大物,乃熊之心脏。
绛色的壮硕心脏,足足将广陵王的大手占据满,它跳跃律动着,鲜活有力。广陵王吩咐侍从道:“拿去炙之。熊掌当悉心炖之。”
侍者接过时,广陵王又补充道:“让人放一把火,把熊苑也烧了吧。”
欧侯坤吓至惨白的脸色稍稍恢复了血色,他松了一口气,心道,主公终将不会葬身于熊掌之下了,既而,他忧心再生——神卦先生所谓的广陵王之孙辈,又是何人?小皇帝刘弗陵今年不过十八岁,还未有子嗣,其他藩王家的孩子,莫不是顽童,就是纨绔。广陵王也曾派人去暗杀过成年的王族,然而,神卦先生云,此人仍在。
火光四起。火舌如龙。
燃烧的木屑和柳絮吹到了广陵王飞扬跋扈的脸上,他用血淋淋的手拭脸之后,火光映得他面目妖冶如鬼魅。
穹隆之下,广陵王声如龙吟:“孤会好好的。无论现在,还是今后的百年,千年!乃至万世!”
广陵王进京的那日恰逢谷雨时节,雨疏风骤。
长安城内,一树树槐花的白色花瓣雨被行人和马车碾成了灰泥,人也仓皇,马也仓皇。清香的花瓣从此不再。
行至一处上等铺面的酒舍,名曰“德泽酒舍,”酒舍门口水泄不通,停了琳琳朗朗的华丽或朴实的马车,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许多人达官贵族家的子弟亦冒雨赶来,手持美酒瓶坛,仿佛能看到什么非凡之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