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坂口斯嘉丽

6、chapter 6

　　十月末，北京已步入初冬，孔宴从公司出来，被冻得缩了缩脖子。天上零零几点星光，遥远微弱。
　　自月初从纽约复诊回来后，她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今天收尾差不多结束，到下周开展前应该能轻松一些。脚腕最近常常胀痛，无暇顾及，也没有去医院的打算。想起这个，孔宴庆幸周秉仁去了欧洲出差，至少到现在还没打电话来念她。
　　在离小区不远的地方下了车，最近她常常下班后从这里步行回家。深秋的夜晚，路上行人稀少，风已微寒，踩着地上金黄的落叶，什么都不用想，是她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
　　走近公寓楼，远远看到楼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灯映出在寒风中飘散的烟气。孔宴没在意，径直走上坡路。她刚刚经过车前，身后便响起开门的声音，“湘湘”，她转过头去，男人长身立在车旁，长及脚踝的毛衣外套让他褪去了几分平日里的凌厉，在微凉的夜晚里甚至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不知怎么，孔宴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场景。那是她刚到旧金山不久，几家世交的一顿晚餐。他的普通话并不熟练，和其他人交流基本都用英语。她也不知怎么偏偏看不惯这人假洋鬼子的样子，一直用北京话问他问题，他理解困难，微卷的发音让她笑了好久。后来再想起来，估摸着是将那段时间心里的烦闷通通撒在他身上了。周晟后来对她直叹佩服，说从没见过敢这么对周秉仁的人。
　　孔宴想着，好像自己从没怕过他，但他在外人眼里又绝对是高高在上、触不可及的那类人，两人奇妙的自然而然的亲近起来，熟稔起来。第一次见面后，他们也并未再见过。直到她出了意外。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周秉仁已走到她面前，看她发呆，揉了揉她的发顶。
　　“嗯，最近有点忙。上去说吧，给你看看我家。”孔宴回过神，自然地抬手挽过他，输了指纹进电梯。
　　公寓是一层一户式的，孔霁初知她喜静，特地挑了这里。
　　孔宴回房间换了衣服出来，折进厨房准备给他泡一杯茶，打开冰箱才想起上次去美国前把冰箱都清空了，这个月又没在家开伙所以一直没去超市。只好倒了一杯水出来，“太晚了，茶叶提神，喝水吧。”放下杯子，正准备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却猝不及防被他捉了手腕拉到他身边。
　　“脚腕怎么回事”他蹙眉看着她青白的脚腕，有些肿胀，手已经下意识将她的脚抬了上来。孔宴有些不敢动，她的脚架在他腿上，柔软布料下传递过来的温度微微暖着，他指骨分明的手握着脚踝，她莫名的有些心慌。
　　周秉仁去热了一个中药包，帮她做简单的理疗。脚被冻得冰凉，好一会才捂回来一些。明明是最怕冷的人，以前在纽约念书的时候，每年刚刚入冬就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现在却一年四季穿着套装、踩着高跟鞋满世界飞了。不是不心疼的，只是比起在波士顿时那样毫无生气的她，现在也许更好一点。
　　“你回国有事？”孔宴没什么要动手的，索性拿了靠枕舒舒服服半躺下来。
　　“嗯，有个合作。周晟明天过来。”他握了握她的脚，看暖的差不多了，轻轻替她揉起红肿的地方。
　　“下周展览结束以后回去复查一次。”他握着白皙瘦削的脚低低叮嘱道。半晌无人应声，他转头看过去，丫头已经睡着了。
　　孔宴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被从沙发上抱起来，她下意识松了靠枕抱住新的“靠枕”，接着被放到她熟悉的床上，往被子里缩了缩，额头上似乎有温软的东西一触即离，她想抓住却终究敌不过困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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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根下的人最善钻营，周秉仁只身回国，没有大肆宣扬，但是消息已经在圈子里传遍。
　　信远顶层的办公室里，秦熠坐在桌前，翻了翻面前的报告，轻笑了一声，合上文件夹扔过去，声音平平道：“之前提案发过去那么久，AC都没有回音，我听说是董事会否掉了。整个周氏五年内都没有回国发展的计划，这会周秉仁回来要合作——哼，你去美国那边查清楚怎么回事。”
　　秦熠目光转回电脑上，邮件发来的是一组照片，其中一张上短发的女人清瘦高挑，夜色里站在车前对着面前男人言笑晏晏。男人一直背对镜头，只有最后一张两人准备进公寓楼时恰好拍到了他的侧脸。那是周秉仁。
　　思了一会，秦熠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那天晚上见过周秉仁以后，孔宴忙着展览收尾一直没联系他。工作已尽尾声，明天就要开放展览，孔宴在展馆忙了一天，下午的时候出来买咖啡，借机休息一会。排队等单时看了看微博，吓了一跳，周秉仁不知怎么竟上了热搜，网友们将周氏的家族史也八卦了个底朝天。有好事者写了个详细的科普贴，孔宴其实对周秉仁的家族也不怎么了解，只知道是很厉害的家族企业，于是也点开观摩了一下。
　　周家在美国已经营了一个世纪之久。最早去美国的周氏祖先是去淘金的，他很有经商头脑，逐渐积累了大量财富。而且他的儿女们也几乎都是商业奇才，很早就投资控股了大量钢铁、石油产业，到现在来看这些财产的规模是不可估量的。这么多年周氏一直坚持在各行各业进行投资，在美国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产业网，是真正的幕后帝王。只是周氏从未踏足国内，又非常低调，因此鲜少为大众所知。周秉仁身为周氏继承人，他一手创立的周氏子公司AC投资银行，已跻身世界第四大投行。然后还非常好心的配了几张周秉仁的图片，除了一张是AC网站上的官方照片，其余都是媒体偷拍。
　　孔宴翻了翻评论，大部分都是被美色吸引来的，然后被家世震惊。她自然没当真，网路上的东西半真半假，看着玩便好，不过周秉仁不可能无故上热搜，他这人一向低调。想了一会没想出所以然，索性放弃，周大少哪里需要她担心。抬头看了看快要排到自己，孔宴给周秉仁发了一张图片便收了手机。
　　彼时周秉仁正准备出门，手机轻震，划开看了一眼，轻笑出声，惹的旁边的周晟无故竖了一身汗毛，伸过头去看了一眼，暗暗开始担心晚上的饭局。
　　今晚是秦熠邀约，周秉仁没带司机，周晟开车，到四季酒店时离约定时间刚好还有五分钟。Waiter领着两人，来到一间和室门前。周晟推开门时，秦熠正在沏茶，他也未起身，放下手中的杯子，做了个请的姿势，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
　　周秉仁似觉得有趣，面上也露出一丝笑意，他径自走到桌前坐下，周晟也随后坐在一旁。秦熠刚好沏完茶，推了两杯过来，开口道：“久闻周总大名，没想到能在北京见到两位。”
　　周秉仁知他所指，也不绕圈子，说道：“AC进入国内试水，不管是对我和AC还是对整个周氏，都是非常慎重的决定。信远是国内屈指可数的上市公司，对秦总个人我也非常佩服。之前我们收到信远的提案时已经做过深入的调查评估，贵公司的实力我们也很信任。”
　　秦熠啜了一口茶，笑道：“自然，AC也一直是我们合作的首选。跟周先生合作，我才是把心放到肚子里的人。”
　　“对了，前两天听阿沅说才知道，小周先生和他是同学？”秦熠抬头看向周晟问道。
　　周晟笑了一下，未置可否。他知道江沅也是信远的持股人，这也是当初能够说服家族同意AC回国试水的原因：信远的根基深厚，秦家是当年开国建国的功臣，但秦老爷子严令子女不得从政，于是秦熠的父亲一手创建信远，到了秦熠手中更加发展壮大，江沅、林城等人又先后持股，与信远合作在国内几乎无虞。何况江沅在，就可能还有那位的关系。
　　三人用完餐出来，竟在走廊里碰见了孔霁初。秦熠和他是第二次见面，依然是一身低调的精英味道，周秉仁和他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让人敬而远之，秦熠握手的时候心里就在腹诽两个美国资本家倒胃口。周晟看到他却觉得有哪里不对，他竟然摘了眼镜，要知道他那个高度近视摘了眼镜跟瞎子没什么区别。
　　走出大厅后，孔霁初因为还有会议很快告辞，秦熠最后离开，转弯的时候余光瞥见几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里面带着耳机的保镖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