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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笼中花(三) ...

  •   04

      压切长谷部早就发现了。这位审神者一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无论是悲伤还是快乐,愤怒或者恐惧。

      并且这种失控,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演越烈。

      因为战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的恶化下去。

      本就精神紧绷的审神者,在这种高压环境下逐渐走向了崩溃。她的坏脾气闻名本丸,没有付丧神会在这种日趋紧张的局势下触她的霉头。

      本丸之中,唯一知道她的精神状态已经糟糕到什么地步的付丧神,只有她的近侍长谷部。

      然而他以一种近乎纵容的态度,包容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歇斯底里,并且帮着她向其他刀剑隐瞒了她的恶劣状况——毕竟,她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让别的付丧神知道审神者的状况,除了给他们增加无意义的恐慌与压力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压切长谷部将这道主命完美地执行了下来。所以本丸的刀剑谁也不知道自己的主将已经恶化到了什么地步。
      ——除了他。

      又一次出阵归来。
      长谷部站在格扇前,礼貌地扣了扣门。说了一句“抱歉,我进来了”之后,便伸手拉开了门。
      “今天感觉怎样,主上?”

      少女审神者没有回答他。长谷部在无人的和室内左右环顾一圈后,拉开了壁橱的门。
      果然,女孩蜷缩在壁橱里,抱着五虎退的小老虎和被褥挤挤挨挨地窝成一团。手指无意识地揪着一小撮小老虎的毛,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个点。

      “您不开心吗?”
      长谷部将小老虎从她怀里解救出来,放到门口看它跑远,转回身轻声问道。

      今川淳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像是才注意到长谷部一样,蓝幽幽的大眼睛望了他许久,方才迟钝而意味不明的咿唔了两声。
      “……嗯……唔……是长谷部啊……”

      “是我。”长谷部耐心很好的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您不开心吗?”

      女孩好像废了很大力才理解了他在说什么,又意义不明的含糊呢喃了两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她的吐字有些含糊,“……我也不知道……”

      “无论如何,在壁橱里睡觉都不是什么好习惯,会生病的。”
      长谷部一手揽住淳子的肩膀,另一手抄住淳子的膝弯,一把将她从壁橱里抱了出来。女孩发出一声细小的惊呼,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衣领。

      长谷部把今川淳子放在她的寝具间,拉起柔软的被子,一直替她盖到下颌。想要收回手的时候,却被她拉住了手。

      与其说是牵手,不如说只是虚虚地搭着,指尖轻抵着他的手心,微微的凉,微微地颤。大概是刚碰到他就开始退缩了吧,那手指稍稍有些后缩,又犹疑着靠近,然后又退缩——长谷部反手握住那只想要撤回的手。

      “您是希望我留在这陪着您吗,主上?”
      他如是问,手却坚定,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女孩抬起那双深蓝的眼眸望他,犹豫好一会儿才咬着嘴唇点了一下头。
      于是长谷部便微笑起来:“谨遵主命。”

      他在女孩床边坐下,拿出一包金平糖,放在她的枕边。
      “我出阵回来的时候去万屋买了些糖果……主上一会要不要吃一点?”

      今川淳子握着他的手,大睁着眼睛望着他,像是不理解他在做什么一样。长谷部伸出手来,轻轻拢了拢她的鬓发。

      “长谷部。”
      今川淳子忽然喊了他的名。

      “嗯?”
      长谷部垂眼看她,替她掖了掖被角。今川淳子却不顾他的好意,挣出一只手来,两手一起抓住他的手,很新奇似的在脸颊上蹭了蹭。
      ——是被五虎退的小老虎传染了习性吗?简直像在辨认领地的小兽一样。
      他想。

      “长谷部,长谷部,长谷部长谷部长谷部长谷部……”
      她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第一次认识到这是他的名字,又像是不这样做就记不住这个名字一样,念一遍看一次他,将他的手压在颊边,长长的睫毛扫着他的手指,麻麻的痒。

      “嗯,是的,主上,我在这里。”
      他一次又一次回应着她,不厌其烦。

      “啊……想起来了……”少女审神者迟钝地眨了眨眼睛,“我要对长谷部说谢谢来着……”

      长谷部闻言一怔。

      “要谢谢……要谢谢长谷部……”她的思维又混乱起来,“要谢谢……谢谢长谷部为我……为我……谢谢……为我……长谷部……要谢谢……我明……我应该……我应该记得的才对……我在柜子里明明……我要谢谢……想好了的……要谢……长谷部……对不起……我忘记了……对不起……”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哆哆嗦嗦。逻辑和思想在她脑子里碎成了千万片,连她在柜子里对自己重复了一百多遍的道谢词也没法完整地说出口。只能握着长谷部的手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忘记了要告诉你的话。
      对不起我没法控制我自己。
      对不起我给你添了麻烦。
      对不起我这么糟糕。
      ……

      可这些话她没有办法说出口。模糊地意识到自己想说什么,然而在混乱的大脑里都成了凌乱的碎屑,无法组织成语言。到了最后连“对不起”三个字都错乱了。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没关系。没关系。主上。我明白的。”
      长谷部伸出手来,将她连着被子一起抱起来,坐在他膝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经过这段时间的磋磨,长谷部对于怎么哄自己的主将已经非常有心得了。
      “您不用说,我明白的。说不出来也没关系,我都知道。”他轻声说,“所以,不用哭的。长谷部永远不会怪您的,主上。”

      今川淳子混沌的大脑废了好大的劲才搞明白长谷部对她说了什么。她慢慢停止了抽泣,蓝汪汪的眼睛望着长谷部,怯怯地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手,抱住眼前的付丧神,靠上他的胸口。

      “谢谢……长谷部……”
      她小小声地说道。
      “……我、我喜欢长谷部……”

      喜欢是多么暧昧的词。比爱更加单薄,也更加模糊。介于友情、爱情与亲情之间,想要怎么解释都可以。

      所以长谷部闻言也只是笑笑,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前,望着那双蓝幽幽的眼睛,低声说,我也喜欢你,主上。

      05

      今川淳子睡着了。

      她近来少有这样乖觉的时候。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神经质地在和室里转来转去,不时把眼前的东西摔到地上砸到墙上,尖叫、咆哮、嘶吼都是家常便饭,仿佛不用这种方式她就没法表达出她内心的感情一样。
      有时她会用最恶毒的言语去折磨长谷部,每个从她嘴里蹦出来的词句都像淬毒的箭矢一样朝长谷部投掷过去,偶尔还会带上一两块巨石,砸得长谷部一阵发蒙。

      然而等她筋疲力竭的冷静下来以后,她又会后悔。陷入无止境的抑郁与自我否定之中。哭着说抱歉已经是常事,她甚至出现很强的自残倾向。如果不是长谷部看的紧,审神者漂亮的身体上早不知会留下多少伤疤。
      这种强烈的自我厌恶有时又会投射到长谷部身上,令她不时疑心长谷部其实很讨厌她——是啊,连她自己都很讨厌自己,他一定是因为觉得她丢人现眼不堪大任才把她关在房间里。他一定是怕她会毁了本丸里的刀。
      这些念头如跗骨之蛆一样,日夜折磨着她,让她不得安宁。有时候长谷部的安慰会让她好受一些,但另一些时候——更多的时候,他的安慰只能适得其反。
      淳子甚至会听到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讨论着长谷部对她的鄙薄,讨论到热闹处,这些声音便会一起发出刺耳的大笑,扎得她呆在原地不住发抖。

      这种怀疑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出来,他们又将再次开始争吵。然后再冷静下来。再度抑郁。再次在抑郁中暗生猜忌。
      无解的死循环。

      今川淳子是喜欢压切长谷部的。毫无疑问。
      可今川淳子就是无法控制她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更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语。

      一边说着爱,一边发着疯。
      长谷部有时候甚至会很可怜她。
      多么可怜,多么可怜。一边发疯一样拿能够到的一切东西砸向他,一边抓着用指甲抓到她自己满身是血;一边用歇斯底里的声音挖空心思诉说那些刻薄话来伤害他,一边像小孩子一样瑟瑟发抖。

      看,她又哭了。
      这个软弱得连个人都算不上的小东西。连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让她费尽全力——依然做不到。
      总要把自己折腾到精疲力尽,她才能冷静下去。
      可怜的,可恨的小东西。
      他对她始终怀着一点微妙的怜爱。
      当然,也有被她烦到受不了的时候。
      曾经侍奉织田信长的经历在这种时候就显得格外有用起来,毕竟,比起那位暴虐之名响彻天下的信长公,小女孩的反复无常,他几乎可以当成撒娇来看。

      和信长公不一样,今川淳子绝对不会抛弃长谷部。

      没有人比压切长谷部更清楚,这位年少的主君有多么依赖他,又有多么离不开他。

      今川淳子来到这座本丸已经三年了,三年来,她与其他刀剑的关系异常疏离,她依然畏惧着所有的刀剑——除了他。
      大约是因为所有丢人的时刻都有压切长谷部的参与,今川淳子在长谷部面前有一种自暴自弃式的坦率。她的一切都是向他敞开的,无论好与不好。
      而压切长谷部将她的一切都接受下来,并且,始终纵容。

      只要是主命,他都不加质疑的领受,并且贯彻到底。
      ——除了主命会有碍于她自身的时候。

      “请不要在睡前吃糖。”
      晚饭已经用过,洗漱也已完毕。今川淳子躺在床上拿了饭前没吃完的金平糖,想继续吃,却被长谷部制止。近侍带着不容拒绝的微笑拿走了糖果,放到另一边的桌子上。
      今川淳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我想吃糖。”

      像这种时候就不能纵着她。

      因此长谷部拒绝了她:“您会牙疼的。所以不行。”

      今川淳子闷闷不乐地把被子拉起来,遮住了半张脸。
      “明明总是‘主命’‘主命’的,这种时候就一点都不听我的话。”

      “只要主上您下令,不管您想要什么,想要我去杀谁,无论是与谁为敌,只要一息尚存,我都会为您办到。”
      长谷部好整以暇地调暗了烛火,淳子很怕黑,所以睡觉时蜡烛是绝不能灭的,但太亮她又会睡不着,这中间的度长谷部已经把握得很好。调好以后,他转过身,将手搭在今川淳子额头上,确认过今天的大哭没有让她生病发热后,方才继续说下去。
      “但是不利于主上的命令,请原谅我无法做到。”

      今川淳子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在他的手心蹭了蹭。像一只撒娇的小动物。
      “长谷部这么说了,那也没办法啦。”
      她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那就麻烦你今晚守夜了。”

      “谨遵主命。”
      长谷部低头应是。

      淳子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金平糖,往被窝里钻了钻,准备闭上眼睡觉。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本丸的付丧神大多修养颇好,来人却急切地拍着门,那节奏粗暴到近乎愤然。

      “主君在吗?我有要事禀告。”

      淳子惊得坐起来,睁大了一双惶然的眼。长谷部皱了皱眉,起身说了一句“我去看看情况”便朝门口走去。

      来的人是烛台切光忠。一贯注重形象的他现在堪称狼狈,带着满身伤口站在审神者门前,方才拍门的时候在纸门上留下一串血手印,几乎有些骇人了。
      见到长谷部出来,他只说了一句话。

      “回来的时候遇到敌袭,五虎退……碎刀。”

      ——咚。

      在长谷部身后,传来人体跌倒在地面时砸出的闷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笼中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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